持续两日的高压,如同被烈日粗暴蒸发的汗水,在偌大的校园上空留下一种奇异的气息——那是极度疲惫与过度亢奋交织在一起的、几乎可以被嗅到的味道,悬浮在每一寸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刚刚走出考场的年轻灵魂上。
阳光变得毫无遮拦,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猛烈地倾泻下来,无情炙烤着昨日暴雨遗留下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水洼,蒸腾起潮湿而闷热的氤氲,模糊了视线,也黏住了呼吸。
蝉鸣声嘶力竭,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在浓密得化不开的梧桐叶间进行着最后的、近乎悲壮的疯狂鸣唱,声浪一层高过一层,固执地为这场漫长青春战役,奏响它盛大却也凄怆的终曲。
对于所有考生而言,今天无疑是最终的自由序章。
然而对于选考“物生地”(物理、生物、地理)组合的沈知时和林叙而言,他们却是这批即将完成高中学业、奔赴四面八方的青年人里,最后一批踏上终战舞台的演员。
时间虽被压缩得短暂,却无疑是冲向那条无形终点线的最后两步,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也清晰地意味着,他们之间这种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日子,即将迎来无可挽回的落幕。
沈知时站在教学楼走廊的檐下,微微眯起眼,以适应那突然变得无比刺目的阳光。
他用力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肩胛和脊柱的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响,仿佛在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了他太久的东西。
“最后一天了!”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豁出去的振奋,但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深处,却难掩连日熬夜和连番精神鏖战后残留的细密血丝,以及一丝更深处的不易察觉的、对“终点将至”这件事本身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解脱,似乎也有一点点茫然的不舍。“地理肯定没问题,我刚才还好好抱了顾淮南,肯定行。”
“嗯。”林叙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外,轻声应道,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黄昏里最寻常的回应。
他望着前方那条被阳光切割出斑驳光影、通往最后考场的林荫路,目光沉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却又似乎比往日更加深邃,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这最后一段可以并肩同行的、短暂的距离。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在口袋里握紧了那个小小的、边角已被磨得光滑的薄荷糖铁盒。
盒子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两颗糖了,相互依偎着,发出极其轻微的碰撞声。
金属冰凉的棱角深深硌着掌心的皮肉,带来一丝尖锐而清醒的痛感,也像是在为他无声地倒数着某种不可抗拒的终结。
临近正午的阳光愈发毒辣,透过考场窗户上明亮的玻璃,在室内投下一个个炽热晃眼的光斑。
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昨日暴雨后蒸腾不散的湿气,混合着消毒水那略显刺鼻的味道,再糅合进几十个年轻人高度集中精神时所散发出的无形热量,形成一种闷热得几乎令人透不过气的、凝滞的氛围。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沈知时摒弃了机械的记忆回溯,脑中飞速构建起动态的物理模型图景——河流侧蚀作用显著,水流惯性导致凹岸不断被侵蚀、凸岸则持续堆积,河道蜿蜒曲折的程度日益加大。
当狂暴的洪水期来临,汹涌的水流截弯取直,冲刷出新的顺直河道,而原有的弯曲河道被无情废弃;废弃河道逐渐与主河道分离,形成静谧的牛轭湖。
随着漫长的时间推移,牛轭湖因缺乏稳定的水源补给和泥沙不断淤积,水分条件逐渐衰减,原有的水生环境一步步向陆生环境演替,先发育出喜湿的林地,最终演变为广袤的耐旱草地。思维清晰,链条完整。
聚焦长三角城市群协同发展,题干要求分析“当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并提出协同发展对策”。
沈知时脑中瞬间调取考前精心梳理过的产业梯度转移模型和区域空间结构理论。笔尖在答题卡上飞速移动,留下笃定的字迹:核心城市(沪宁杭)产业过度集聚导致土地资源空前紧张、环境压力剧增;部分卫星城(如苏北、浙西南部分县市)产业承接能力明显不足,出现‘空城化’倾向,土地资源闲置浪费严重(土地资源错配)。”
“对策:1. 建立跨区域生态补偿机制,让核心城市反哺生态屏障区;2. 优化卫星城产业布局规划,依据各地资源禀赋进行精准承接,坚决避免同质化竞争;3. 强化高速铁路、城际轨道等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极大缩短时空距离……?”
落笔精准,逻辑链条清晰严密。
当写到“人地协调”的必要性时,他恍惚间回忆起他们几人——他、林叙,还有咋咋呼呼的顾淮南——曾经有过的热烈讨论,笔下对于“可持续发展”的论述,莫名地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源于生活的实感,悄然超越了课本上那些冰冷的教条。
时间在高度专注的状态下飞逝而过。最后几分钟,沈知时快速扫视答题卡,目光如鹰隼,确认没有遗漏任何关键点。
终考的铃声响起,他“咔哒”一声合上笔盖,饱满的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那是全力投入的证明。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头,望向窗外明亮得晃眼的天空,仿佛目光能穿透厚厚的墙壁,清晰地感知到另一间教室里,那个同样在奋笔疾书、为共同目标做最后冲刺的身影——林叙。
他几乎能肯定,那道关于“一带一路”东南亚港口优势区位的开放题,林叙必然能精准提炼出“深水港湾条件天然优越、腹地经济规模巨大、扼守国际航运关键要道”等核心得分点——那是某个深夜,顾淮南曾眉飞色舞地为林叙梳理过的框架,他当时在一旁听着,也记在了心里。
正午的食堂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油脂、少年人汗水和阳光暴晒后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而鲜活的气味。
极度的疲惫感和临近终点的兴奋感在空气中交织、碰撞,产生一种奇异的化学反应。
沈知时和林叙端着略显沉重的餐盘,在喧嚣中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两人都沉默着,带着大战间隙特有的那种脱力感,仿佛身体的能量都被刚才的考试抽空了。
沈知时没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几口米饭,便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额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趴在油腻的桌面上小憩。
就连平时总是活力四射的顾淮南,此刻也略显沉默,只是低头默默吃着东西。
明亮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恰好落在沈知时微蹙的眉心、略显凌乱的黑色发梢和因为疲惫而紧抿的唇角上。
他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而沉重,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让他整个人显露出一种平日里极少见的、毫无防备的脆弱感。
林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缓慢地、近乎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摊开在桌面的生物错题本上,那上面是他一如既往娟秀工整的字迹和清晰明了的图解——线粒体内复杂的电子传递链、神经元动作电位产生与传导的机制、生态金字塔中能量的逐级损耗……
每一个枯燥的知识点,此刻都仿佛拥有了温度,因为它们都曾是他们共同钻研、反复讨论的对象。
但每隔一小会儿,他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轻轻地飘向对面已然沉睡的沈知时。
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那被金色阳光勾勒出的、带着明显疲惫的年轻轮廓,林叙心底那片因连番鏖战而几乎干涸龟裂的角落,悄然涌上一股带着酸涩却无比温暖的细流。
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守在他身边,即使只是在喧嚣**享这片刻沉默的时光,也是这最后战役的间隙里,他能抓取的、最珍贵的时刻。
他轻轻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放下筷子,动作小心翼翼,像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他再次下意识地确认了口袋里那两颗仅存的、如同最后纪念品般的薄荷糖,指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地、将其中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糖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沈知时搭在桌边的手肘旁边。
糖纸在正午最强烈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小却异常耀眼的七彩光晕,像一颗无声颁发的勋章,又像一枚隐秘的、告别与祝福兼有的信物,安静地躺在那里,守护着他的安眠。
夕阳开始不可抗拒地西斜,浓烈得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的光芒,斜斜地涂抹在教室的窗棂、磨旧的课桌和刚刚铺开的生物试卷上,给这最后的战场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悲壮的色彩。
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声浪似乎要将屋顶彻底掀翻,固执地为这场即将落幕的青春之战,擂响最后也是最高亢的鼓声。
生物试卷徐徐展开,最后的无声冲锋,开始了。
沈知时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题目,学霸特有的那种沉稳和自信,在夕阳暖色调的光辉中慢慢沉淀下来,覆盖了之前的疲惫。
三年的汗水、无数个深夜里亮着的台灯、堆积起来足以成山的习题册……所有的一切,最终都浓缩在这几张薄薄的、散发着淡淡油墨味的答题卡上。
“下列关于蛋白质和核酸的叙述,正确的是?”沈知时目光锐利,瞬间锁定错误选项。脑中清晰浮现出分子层面的动态图景:蛋白质高温变性是空间结构(二、三、四级)的彻底破坏,涉及肽链展开、关键的二硫键断裂等,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而DNA双链因高温解旋(氢键断裂)后,若降温条件适宜,复性(氢键重新形成)是可能发生的。落笔果断排除D。
试题给出了脊髓中神经元a、b、c的突触连接示意图(a兴奋→释放递质作用于b;b兴奋→释放递质作用于c)。题干设问:“下列关于神经元a和b释放的递质对c神经元作用的叙述,正确的是?”
递质作用的核心机制是与突触后膜上的特异性受体结合后,改变膜对特定离子的通透性,从而引起膜电位变化(去极化或超极化),进而可能导致兴奋或抑制。但无论最终导致兴奋还是抑制,递质的作用必然伴随着膜对离子通透性的改变。
正确答案为C。沈知时落笔笃定,整个思维过程比选项本身更加清晰透彻。
笔尖在答题卡上划过流畅而坚定的轨迹,三年的知识积淀在此刻喷薄而出。当写到“神经-□□调节如何共同维持血糖平衡”的具体机制,需要描述胰岛素和胰高血糖素之间精妙的拮抗作用时,林叙在午休时分、悄悄递来那颗薄荷糖时,那双沉静专注、带着无声却强大鼓励的眼神,毫无预兆地再次闪过他的脑海。
笔尖在“胰高血糖素促进糖原分解”的字句间,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情感的停顿痕迹。
同一片时空之下,另一间考场内。林叙的生物答题过程,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仪器的最终调试操作。
他细致地在答题卡上描绘着减数分裂各时期的典型特征图,线条清晰流畅,标注准确无误。
面对一道给出复杂实验数据图表、要求分析不同光照强度对某种水生植物光合速率影响并推断其限制因素的题目,他条理清晰,论证严谨,结论明确肯定。
最后一道大题要求设计实验探究温度对某种蛋白酶(酶X)活性的影响,并预测可能的结果。这几乎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落笔时,“需设置至少5组温度梯度(如20℃、30℃、40℃、50℃、60℃),并严格控制所有无关变量(保持pH值恒定、底物浓度一致、酶浓度相同)……”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无误,体现着科学的严谨。
当写到预期结果曲线(酶活性随温度升高至最适温度达到峰值,超过最适温度后因蛋白质空间结构破坏变性失活而急剧下降)时,那个共同复习的雨夜,他为沈知时在手绘的酶动力学曲线图上耐心讲解,沈知时盯着图谱、眼中骤然闪过恍然大悟的亮光、随后对他展露的那个毫无阴霾、纯粹感激的笑容,清晰地、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
那个瞬间的笑容,成了他笔下这套严谨实验设计中,最完美的、无法被任何数据量化的“因变量”。
他写完最后一个句点,轻轻合上笔盖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整个灵魂都抽空的虚脱感猛地袭来,同时汹涌而上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空茫感。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这意味着,他和沈知时这样朝夕相处、为同一个明确目标并肩全力奋战、在无数个日夜分享着压力、困惑与偶尔灵光一闪的极致喜悦的日子,即将彻底画上一个冰冷的句号。笔尖停留过的答题卡空白处,仿佛是他心中骤然塌陷下去的一块,无声地诉说着某种盛大而寂静的终结。
还有最后的二十分钟,沈知时静静坐着,这三年的时光在他眼前如同无声的电影胶片,一帧一帧地飞速掠过——开心的,不开心的,热血沸腾的,沮丧透顶的。而他,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另一个自己的青春呼啸而过。
生物终考的铃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漫长而庄严的嗡鸣,响彻了整个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也郑重地宣告了一个贯穿他们整个青春的时代,轰然落幕。
“考试结束,请所有考生立即停笔!”广播里传来冰冷而权威的指令。
“好了,可以走了!”监考老师发出最后的、解脱般的指令。
积蓄了三年的、庞大无匹的、近乎恐怖的能量,在这黄昏熔金般的瑰丽余晖中,被彻底引爆!
各个考场瞬间变成了沸腾的、失控的欢乐海洋!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喜极而泣的呐喊声、课本和试卷被疯狂抛向空中的哗啦作响声、桌椅被兴奋的身体撞开的刺耳摩擦声……
所有被压抑到极限的压力、焦虑、疲惫、不甘、期待,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作最原始、最狂热的释放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教学楼的每一寸空间!
沈知时几乎是随着第一声解放的咆哮走出的考场!
夕阳那浓烈如血的金辉毫无保留地洒满他全身,将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耀眼的光晕,如同一位自硝烟中凯旋的年轻战神。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住整个刚刚获得的自由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破音的嘶哑,朝着那片绚丽的苍穹呐喊:“啊——!结束了——!!都结束了——!!!”
他的吼声蒸腾于心肺,淹没在更加鼎沸的人声浪潮之中。他目光急切如搜寻猎物的鹰隼,在楼下汹涌澎湃、互相拥抱跳跃、失控狂欢的人潮中,疯狂地、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独一无二的身影——那个与他共同走过这一年题山卷海炼狱、分享过每一次模拟考后的焦虑与释然、在暴雨**享过方寸之地短暂温暖的战友!
林叙,要能早点遇到你多好啊。
林叙也被人流推搡着、裹挟着走出考场,脸上带着卸下万斤重担后的深深疲惫和一片茫然的释然。两人终于相遇。
还没等沈知时来得及整理好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那巨大的虚脱,那对未知未来的无措,以及那几乎要冲破胸膛、再也无法压抑的对身边这个人汹涌澎湃的情感——一个带着巨大冲力、滚烫体温和无比熟悉气息的身影,如同一颗精准的炮弹般,狠狠地、结结实实地、完全出乎意料地撞入了他的怀中!
“知时!结束了!都结束了——!我们自由了!”顾淮南用力地、紧紧地抱着他,激动地、毫无章法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最纯粹的狂喜,那属于少年人的、毫无保留的意气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极致的喷发!
“牛轭湖!从曲流到草地的完整演化序列!我押中了!a-b-c-d!还有最后那道神经突触的题!选C,离子通透性必然改变——你考前给我讲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模型!稳了!全都稳了!”他语无伦次地吼着,分享着最原始的胜利狂喜,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呼吸,烫在沈知时的耳廓和颈侧,烫在林叙的心头。
沈知时被顾淮南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力量撞得一个趔趄跌进林叙的怀里,林叙身体瞬间僵硬得如同被冰封的石雕,
沈知时那剧烈无比的心跳声,隔着两层薄薄的校服衬衫,如同密集到极致的战鼓般,重重地、清晰地敲击着他单薄的胸膛。
汗水混合着阳光、自由和纯粹喜悦的炽烈气息,衣服上淡淡的茶香,猛烈地冲击着他所有的感官;那炽热的、充满鲜活生命力的体温,如同奔腾的熔岩般将他紧紧包裹、吞噬!
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沈知时贴在他身上那坚实有力的触感,那真实的、滚烫的、不容置疑的拥抱,烫得他灵魂都在剧烈地颤抖、嗡鸣!
周围是震耳欲聋、足以掀翻整个屋顶的狂欢声浪,整个世界都在无数跳跃的身影和漫天飞舞的白色试卷碎片中疯狂地旋转、崩塌、又重组。
但林叙的世界,却在这一刻诡异地陷入了真空般的、死寂的绝对安静!
所有的喧嚣都被无形屏障彻底屏蔽,只剩下耳边沈知时滚烫的、带着剧烈喘息和极致狂喜的呐喊,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震耳欲聋、如同失控超载的引擎般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声!
他的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沉重得如同不再属于自己,指尖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在咆哮、在疯狂地呐喊!
一股强大到令他窒息、令他彻底眩晕的冲动,如同积蓄已久终于爆发的海啸般,席卷了他残存的、摇摇欲坠的所有理智——他想回抱他!
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回抱住这个占据了他整个青春、所有隐秘心事与悲欢的少年!
他想把这三年的无声守望、那些小心翼翼珍藏的每一次悸动、那些薄荷糖般的清凉与酸涩、那场暴雨下伞方寸之地的短暂贪恋、那些考场中心有灵犀的瞬间陪伴、那些为他梳理知识点时暗自涌动的满足与幸福……
所有无法言说、深埋心底的情感,都揉碎、熔铸进这个迟来的、滚烫得足以灼伤灵魂的拥抱里!
然而,就在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指尖凝聚着千钧情意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即将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到沈知时汗湿的脊背上那层薄薄的校服布料时——
“星哥!叙哥!解放啦——!小爷的终于自由啦——!我要去找我哥喽。”
顾淮南那标志性的、充满爆炸性力量的嚎叫声,如同晴空惊雷般猛地炸响!
顾淮南的跑开让三人像被狂风骤然吹倒的麦秆一样,同时发出惊呼声、又夹杂着失控的大笑声,踉踉跄跄地向旁边歪倒了好几步,才互相搀扶着勉强站稳。
沈知时率先爆发出更大声的、畅快淋漓的笑声,顺势松开了林叙,转而一把用力搂住撞过来的顾淮南,兴奋地和他互相用力捶打着肩膀后背,用最直接的方式发泄着过剩的狂喜能量。
“哈哈哈!顾少爷!你丫这吨位真不是盖的!差点把老子直接撞飞出去!”
“解放了!必须撞!星哥!叙哥!晚上安排!烧烤!啤酒!KTV!通宵!不醉不归!谁跑谁是孙子!”
“喝个屁!你忘了?北清哥要是知道了,肯定第一个不让你喝!”
“靠!对哦……我哥说今天提前回来接我们的……”
林叙被猛地夹在两人兴奋雀跃的身体中间,巨大的撞击力让他眼前微微一黑,鼻梁上那副细框眼镜也被撞得滑落下去,歪斜地挂着。
夕阳那浓烈如血的残光落在他迅速低垂下去的脸上,完美地掩盖了那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苍白,和眼中那未来得及藏好的、浓得化不开的巨大失落与无法言说的狼狈。
他迅速低下头,借着抬手用力扶正被撞歪的眼镜框的动作掩饰一切,指尖冰凉得可怕,死死地按压着同样冰冷的金属镜架,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充满夏日尘埃、汗水味道和自由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汹涌情愫——
连同那个未完成的拥抱、那指尖悬停在半空的永恒遗憾,死死地、决绝地按回心底最深、最暗、永不见天日的冰冷角落。
指尖再次下意识地触碰到口袋里那个已经空了的薄荷糖铁盒,空荡的盒子此刻冰冷得像一块万载不化的寒冰,却又同时灼热得像一块刚从熊熊炉膛里取出的烙铁,深深地硌着他掌心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而清醒的、近乎残忍的剧痛。
顾淮南还在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纯粹的狂喜,大声嚷嚷着晚上的计划。
“对!庆祝新生!彻底告别这该死的三年!”沈知时笑容灿烂得晃眼,金色的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头和明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毫无负担的解脱与对即将展开的未来的无限憧憬,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也遥远得如同天边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即。
那种意气风发,让他彻底忽视了家里定时炸弹的爸妈。
林叙缓缓抬起头,看向沈知时。
那张在金色余晖中畅快大笑、充满生机与无限可能的年轻侧脸,那双盛满了星辰大海般浩瀚喜悦与自由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也更加……遥不可及。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动用全部意志力压下所有翻涌的酸涩、未尽的渴望和心底那一片骤然扩大的、令人心悸的空茫。
他极其努力地、调动了全身仅剩的力气,扯出一个与周围狂欢氛围完美契合的、带着疲惫释然的浅浅笑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好。”
夕阳熔金,将三人并肩的身影拉得极长极长,扭曲着投射在喧闹声渐渐平息的校园道路上,像一幅被拉长的、充满故事感的剪影。
沈知时和顾淮南勾肩搭背,热烈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暑假计划,声音洪亮,充满了对无拘无束夏日的无限向往和规划,每一个音节都跳跃着自由的音符。
林叙安静地走在沈知时身侧,保持着那熟悉的、仿佛早已刻入骨髓的半步距离,如同这三年里每一个一同走过的清晨与黄昏,每一个奔向教室或返回宿舍的瞬间。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前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路面上,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贪婪地流连在沈知时被汗水浸湿又干涸、显得有些柔软的额发、在夕阳下飞扬的、带着锐利少年气的眉梢、和那张不断开合、洋溢着最纯粹喜悦与自由气息的嘴唇上。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也再没有那场暴雨下方寸之地里,曾短暂流露出的、全然的依赖。
高考的战役,终是彻底落幕。悬顶三年之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铿然坠地,碎成齑粉,随风而逝,再无痕迹。
尘埃落定,新的篇章在脚下铺展,延伸向各自未知的、或许再无交集的远方。
而对林叙而言,那份深埋心底、未曾言明也终未敢言明的晦涩情愫,如同生物试卷上那道他精心设计、完美作答却注定再无后续验证的实验题,如同那在高温下彻底变性、空间结构永久破坏、再无法复性如初的蛋白质,已被他无比郑重地、沉默地封存在了名为“青春”的答题卡最深处。
他知道,陪伴终将走向各自的岔路,但此刻并肩走过的这段浸透了汗水、泪水、薄荷清凉、暴雨气息、油墨味道和无数个笔尖沙沙声的岁月,连同那场雨下方寸之地的贪恋体温、那颗正午阳光下无声放置的糖果、以及这个在黄昏极致喧嚣中被猝然撞散、徒留滚烫余烬与无尽怅惘的未完成拥抱,都已化作最深的烙印,刻进骨髓,融入血脉,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在每一个未来相似的、蝉鸣聒噪的夏夜,这烙印都将悄然泛起微光,带着永恒的、甜蜜的酸楚,无声地提醒他,那场名为“高考”的盛大战役里,他曾倾尽所有、无声守护过的最璀璨星辰。
他握紧了口袋里那个空了的、仅存自己最后一丝体温的薄荷糖铁盒,金属冰凉的棱角深深地、几乎残忍地硌入掌心软肉,带来一阵尖锐而清醒的痛楚,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某种无可挽回的终结。他轻轻地,无声地对自己说:结束了。
然后,他抬起头,迈开脚步,跟上了沈知时和顾淮南兴奋雀跃、奔向那个看似无限自由的夏夜的步伐。
夕阳熔金,将他们三人并肩前行的身影,长长地拖在身后,凝固成青春终章里,一幅带着灼人余温、极致狂喜与永恒遗憾的沉默剪影。
而他的左手,始终在身侧紧紧攥着,仿佛要握住那方寸之间,最后一点正在消散的、虚幻的暖意。
顾淮南:不是说考完试,就解放了吗?我的烧烤,我的啤酒,也没说班委要打扫卫生啊。
阿瑶:我的好班长快点干吧,(扫把扫扫扫)密码的,高中三年怎么这么多书啊。
沈子骏:我也不知道学委管学习还得管学剩下的啊(黑板,我擦,我擦,我擦擦擦)(没借机会骂人)
沈知时:该死的顾淮南,要不是你拉着我做班委,我就回家了躺着了(用力拖地)
顾淮南:怪我哥,他要回来还能多一个劳动力
老俞:得了吧,数学课代表都留下帮忙了,劳动力不少了
沈知时:我们家两份劳动力,你出一份力(这其实他没说,不在现实剧情)
林叙:(我最该死不是班委还帮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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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余烬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