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听瑞王挨个细数个中疑难,陆岑川一边顺手把关键的几点记录下来。其中雕版跟工匠之类占了大半,说到底还是技术跟人手,只是这两样在陆岑川心里,根本就不是问题啊!听到最后也没听到她关心的方面,便到,
“还有吗?”
“你还想要多少麻烦?”
瑞王失笑,还以为她听到这些,已经该要知难而退了呢!
陆岑川点头又摇头,什么叫她想要多少麻烦?这不是要提前准备做好预防嘛!
但这么笼统的提问,好像没法儿得到想要的消息,只好直接到,
“朝廷对印书有什么管控吗?”
瑞王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妙的打量了她半晌,才到,
“……那些大逆不道的,自然是一个字都不准有。”
“不是啦。”
意识到自己这么问好像有些招误会,陆岑川赶紧解释,
“是那种,别人有书卖的好,我就买回来自个儿一刻又转卖。”
所以话终于说回来了,版权,到底有没有啊?这种明目张胆盗版的,又有没有人管呢?
原来是自己想差了,瑞王松了口气,对陆岑川这个提问却没立即给出答案。他隐约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类似的问题,努力的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到,
“前朝有位先生以‘平生精力,毕于此书’为由,向国子监提过此事,也曾得到允准,发现翻版盗印可以断罪施行,不过官家虽有此类备注,但是……”
也就把盗印的雕版毁掉,京城之外更是无法力及,后来便鲜少有人提这些。
陆岑川嗯了一声,这情况比她想得好多了,这时代竟然已经有前辈勇于实践向官方申请保护,还得到了正面的批复,这是个好开始啊!遂到,
“这事大约是挺难管的,我们先以身作则,问心无愧便是。”
瑞王正要点头,他自然是不会行此等偷盗之事,可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们?”
陆岑川理所当然到,
“是啊,我们。”
本来只准备给她些提点策应的瑞王,被这忽如其来的入伙拉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没反应过来,索性直接问到,
“怎么会想到与我合作这买卖?”
“你不想与我合作?”
陆岑川穿来这几年,拉人合伙还没失败过呢,一撸袖子就要跟他好好儿讲讲书中到底有多少黄金屋。这动作却引得瑞王好笑,摇头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你怎么会想到我?”
他手下自然也有各项产业进项,但着实没人会把他跟做生意联系在一起。以仿制鬼国嵌为例,明明他与阿宣都参与其中,却连宋老爷子都跳过他要直接跟阿宣谈,这人怎么会想到邀自己一道做生意?
“当然是因为你合适啊。”
陆岑川莫名其妙,这种跟书打交道的事情,难道要她跟宣王谈?宣王不爱读书的那个劲儿,根本连字都不肯多看一个好么!
瑞王:“……”
竟然十分有道理。
不过是合开一个书铺,陆岑川既然提出来,瑞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是对于陆岑川为何突发奇想要开个书铺,瑞王还是有些好奇,难道这人决定要兜售什么注定轰动世人的书册,才这样跃跃欲试?
然而不等他多想,陆岑川便笑嘻嘻的把重点和盘托出。
开个书铺,或者说是印书贩售,最麻烦也最重要的便是雕版。但,为什么非得用雕版呢?
“积木可以拼,雕版难道就不能拼吗?”
瑞王:“!!!”
她随随便便就把这句话扔了出来,瑞王一点就透。化整为零,活字活版,光制作跟保存就不知比雕版省事多少,只凭这低廉的工本,就能在行中独秀。
怪不得她这样积极!
瑞王面上好像很平常,心里却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好一会儿才露出个无奈的笑来,按照听到这想法的普通流程问到,
“……真的能行?”
见陆岑川毫不犹豫的点头,瑞王也不再多跟她做戏,她既然敢这样肯定的说出来,那可不可行还需要多问么?这可比印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书作叫人放心多了。
只是,也比仅能风靡一时的言论有用多了。
现下就不是随意的合作了,而是一定要合作了,对于外面再如何保密,也得给皇兄透漏一些啊!
瑞王也不隐瞒,坦然说了,陆岑川倒是很随意,她既然找瑞王合作,就没想防着萧家大哥。而且跟套种一样,方法思路当然大家都能学嘛,但是到最后能由同样的种子长成什么样不同的树,那就看个人能耐了。
这样的态度瑞王也是稍稍噎了一下。
不过这回陆岑川还有后话,若是单纯跟瑞王合作,那这书铺真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印出的东西还算有趣,纯玩个乐呵瑞王大约都不会跟自己计较。但是要把萧家大哥牵扯进来,就算白送技术,那些官场上的人也不知得在肚子里七弯八绕多少回。索性一开始她就自己提些要求,免得别人再多想些有的没的。
依旧没直白的说要换什么好处,只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到,
“我听说,朝廷会往各地发放邸报,那个,能叫咱们印么?”
这年头邸报还是手抄,听林县令说弄起来挺麻烦的,要是能有个独家新闻出版权,那连赚钱都是其次,名声随随便便就打出去了,好一个免费的大广告。
这要求倒是叫瑞王有些惊讶,邸报这事,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肥差,跟更好的印刷术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不过此时邸报皆是手抄,京中就有不少人以此牟利,想来外省更是紧俏,若是用了省事的印法,再能一家独垄,稍做思量,就能想到其中利益之大。
可期来日,这家伙倒是挺敢想的。
瑞王似笑非笑的瞥了陆岑川一眼,陆岑川也不心虚,互利共惠的事儿,有门路为什么不用呢?
是萧家大哥发挥天子近臣能量的时候了!
领会了陆岑川的意思,瑞王点点头,说是要开个书铺,其实大约除了成书之外,更着重是在印刷上。邸报这事也不用皇兄,他就可以做主答应下来,不过原来找自己合作是为了这个,半是嗔怪半是认真到,
“原来你是打得这样的主意。”
还寻些喜好读书的借口,直说自己难道会不肯帮手?
“没有啊,是你说要跟你大哥透个底,我才想到邸报的。”
瑞王挑眉表示不信,陆岑川啧了一声。
她虽然从打起书生们主意的那一刻,就想到了什么样儿的书籍可能会大卖,但可没那个本事编纂,当然得找个靠谱懂行的读书人把控全程才行,身边有这本事又有这闲心的,还不就瑞王最是合适?
立即把已经想到的几本书说了出来以示清白,
“历届科举应试合集。”
动不动心?想不想要?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那么红,这边有许多读书人,可是读一世书科一生举的,不信卖不出去!
瑞王:“……”
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科一生举……
你怕是要被愤怒的老儒生们打死哦……!!
“轻松应考的正确方式以及突发情况应对手册。”
瑞王:“……”大约明白里面会是什么,但真的能有人买?
“殿试三甲诗词文章集锦。”
瑞王:“……”这个听起来倒还蛮正经的。
“探花折枝指南,附历届探花郎绣像。”
瑞王:“……喂!”
几个想好的合集说出来,见瑞王新奇之外,也觉得很有些可为,陆岑川解释清楚又得到了小伙伴儿的认同,更加高兴起来。几句过后,顺着思路飞快的又想到了更多能够无障碍贩售的印刷品,一一列举,
“历书,福字,门神~”
她说得欢快,瑞王听着听着也乐了,这跟前面的几本书的类型也差得太远了!好笑的接到,
“还有你常在坊的点心纸。”
常在坊所有外卖的吃食包装上都有一枚招牌的印章,点心匣子上面覆的红纸更是被陆岑川折腾的十分花里胡哨,也算是一个特色了。
“诶!?这么重要的商业机密都被你发现了!”
“你可快别贫了吧!”
他俩快问快答你来我往的,相互调侃逗趣儿言谈无忌,到最后,话题早就不知偏到了哪里,只一片笑声朗朗,无忧无虑。
说是说笑是笑,书铺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不同于常在坊需要陆岑川事事操心,她跟瑞王在这其中分工很明确,陆岑川负责重中之重的技术部分,瑞王则负责其他。
没错,其他全部。
瑞王有意多承担一些,他人手众多,陆岑川自然不会跟他客气这个。说是其他,其实真正要瑞王劳神的也就是书籍编纂上的问题。譬如先去攒几个应试的合集,作为书铺的揭幕之作之类,跟陆岑川最初的设想没什么差别。
至于别的各种琐事,只要吩咐下去,自然就会有人办好,连没想周全的部分也有专业人才查缺补漏,简单得不行。
到最后,陆岑川都觉得,自己与瑞王合作,偷懒不想找人手跟看重瑞王本身的才学这两个理由,前者才得益更多也不一定。
他俩玩闹一般的筹备着这个书铺,甚至连个大名儿都没给起,说起来就用“小书摊”代指。
三年一考,陆岑川其实觉得能赶上下一届科举就行,慢慢儿来,更可以精益求精。瑞王也是这个意思,在做学问上,他尽管不是什么刻苦的人,却也有自己的一份严谨跟坚持。攒书虽然多是选文审稿,但这更能体现经手人的学识跟眼光,他可不想做出自己都没眼看的文章合集来。
但他们不急有人急,皇帝打从知道这俩人要合作刻书的营生,已经连来两封信催促了。
“大哥说不要担心以后的生意,只是熟练的刻印匠人需得先给他五个。”
全部的生意都不用担心了,邸报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陆岑川撇撇嘴不太愿意,能接到官方的订单自然是好,但全是官方的,那这书铺到底是官办还是私办?她胸无大志的,背靠大树乘乘凉还好,却并不想跟大树同气连枝。
问瑞王怎么说,瑞王笑到,
“自然是要先印咱们商量好的那些,不然我辛苦甄选是为了什么?”
先给五个熟练匠人,说的轻松,他们自己还没有呢!太贪得无厌了些。
见瑞王跟自己意见一致,陆岑川一乐,
“不然叫他自己派人来学,咱们店小也不用接那些大活计,有邸报撑撑名声就足够了。”
瑞王点头,若不是因为更好的刻印方法,他参与这书铺不过是图个乐子。此时已意外的能与贫寒的学子们一些助益,且说不定助大发了,陆岑川都不在意那点儿利益,朝廷里的东西,还是叫工部的人自个儿折腾去吧。
不过在商言商,陆岑川也太大方了些,哪有来人就教这么大的便宜?
瑞王落笔回信:官刻繁重,店小不受,自行选派匠人前来研习,名额仅限两人。
不但得食宿自负,学费自理,以半年为期,包教不包会,总之提了一堆的条件。
最后还写到:
爱来不来。
爱来不来这话当然是跟陆岑川学的。
陆岑川说的时候自然是生动活泼语境和谐,但要是知道他把这话用在跟皇帝的回信里,一定会久违的想把口无遮拦的自己打死。相较之下,皇帝到挺能接受的,还觉得自家弟弟活泼了许多,这样很好,心下甚慰。
至于信上那些要求,挥挥手就应了,人也没选,按照弟弟的限定把五个降成了两个,还是打算叫他们直接教好了给自己送过来。
瑞王这边跟京城信件往来不绝,陆岑川那边收到的信也挺多的,特别是从江南来的。宣王的、宋老爷子的、杨路的,还有小锦儿看着大人们写信,也非得给陆岑川添一张,厚厚实实的好几封。
也依然有杨桥的,不过这回他反常的既没有敦促阿越读书,也没有跟陆岑川撩闲斗嘴,整封信只有一个核心思想。
林舒茗有孕了。
陆岑川捏着信纸,写信人狂乱欣喜的心情都要透过纸背传到她指尖了。上面除了满篇儿的孕妇吃什么用什么日子怎么过我该怎么办以外,全是“据说未满三月,只得报与至亲”、“沿途冗长,此信抵达应已足数”之类没有意义的自问自答,能感觉到他满心前言不搭后语的兴奋,恐怕是恨不得昭告天下才好。
成亲半年就有孕,且都快三个月了,虽然不是蜜月宝宝也是很快了。
“可以啊秀才郎。”
当着阿越的面儿,陆岑川只低低念了这一句,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也只露了一瞬,免得带坏小朋友。
感叹了一下小动物都要当娘了,再跟瑞王分享了一下他好友要当爹了这个喜讯,留他跟阿越在家,自己去给杨梁一家报喜。
之所以还得她去给杨梁一家报喜,是因为随着杨路杨桥接连离家,石头的三字经还是当年那个德行,杨大哥一家忽然陷入了没人认字的窘境。气得出了月子的杨大嫂拢住儿子就是一顿好揍,不过揍完了,写信看信这活计依然落在了陆岑川身上。
此时连给她的信上都一塌糊涂,给杨大哥的信上不定乱成什么样儿,大约也得问杨大嫂一遍“孕妇吃什么用什么日子怎么过我该怎么办”,想想就可乐。
到了杨家,老远就看见石头抱着妹妹在院子里溜达,经过一段时日的磨合,这个本来连小婴儿都不敢碰一下的少年终于稍有长进,至少敢抱着襁褓哄孩子了。
看见陆岑川过来,石头笑嘻嘻迎上去,二话不说就开始跟陆岑川分享自家小妹今天多么可爱,嘟嘟嘴啦,吐泡泡啦,露出粉嫩嫩的牙床对他笑啦,不管做什么都叫他的心要化了。
陆岑川凑过去听他炫耀,顺手就从少年手里接过小婴儿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叫石头赶紧把他爹娘叫来,有大喜事儿。石头撇了撇嘴,倒没有拒绝,只是一边儿往后院走一边儿嘟囔,
“姑姑,你只是单纯的想支开我自己抱妹妹吧?”
陆岑川:“……”
好家伙,成为一个妹控指日可待。
等杨梁夫妇都被喊来,陆岑川也不卖关子,直接把林舒茗有孕之事说了,果然阖家欢喜。又念了杨桥的信,跟杨大嫂一起笑话他不知所措的慌乱,杨家大哥也跟着乐,但还是不忘为自家弟弟正名到,
“阿桥心思细,这样的喜事,一时高兴懵了也是有的。”
“哈哈哈您说的是~”
笑过杨桥,又听杨梁夫妻俩夸了一会儿自家小闺女,这才给杨桥写回信。满篇儿洋洋洒洒全是注意事项,不但有杨大嫂殷殷嘱咐,还有杨大哥在旁边补充,细节十分详尽,看来全是过来人亲身经历总结的经验。
除了回信,杨大嫂还有些冬日的食用要给杨桥送去。林舒茗孕期也需得一些补品,虽然是可以都写在信上叫小夫妻自己去采买,但哪有家里人精挑细选来的贴心呢?
陆岑川闻言点头,这也确实不是花钱就能买到好东西的年代,不但可能买不到,甚至可能都没得卖。就跟杨大嫂商量好日子,自己也准备些东西到时候一同送过去。
陆岑川已然历经三位嫂子怀孕,别的不敢说,对于妊娠期间孕妇的食谱算是很有了解了,想着其中哪些合适,这回也好送一些聊表心意。至于小孩子的东西,到不着急,还有多半年足够置办的。
正全神思索,迎面碰上手舞足蹈的广胜,烟尘尘的土路上他跑得飞快,却同手同脚,冲到陆岑川近前时,堪堪不到一尺才好险刹住车。
他面上涨红,眼睛瞪得滚圆,喘着粗气,口齿不清的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愣没说出句囫囵话。
好不容易等他平静了一些,就听他大笑到,
“玲子哈哈哈!!!玲子哈哈哈哈!!”
陆岑川:“……”
我是改名叫玲子哈哈哈了吗?
他又哈哈哈的笑了足有半刻,再狠狠喘了好几口大气,这才喊到,
“苗苗有孕了!!我要当爹啦!!哈哈哈!!”
然后也不等陆岑川回应,甚至好像都不在意她听清楚了没有,又哈哈哈的狂笑了三声,如来时般风一样同手同脚的往别处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张老头的豆腐坊。
陆岑川:“……”
这人不是高兴傻了吧?
怕是高兴傻了的广胜就是来给陆岑川报个喜信儿,在路上截住了人便没再往夏家去。他风风火火的,陆岑川也没来得及跟他说杨桥也要当爹了,叫他们同喜一下。
说起来,从前一起上山打野味的小伙伴儿,如今两个都当爹了!
……而自己也被逼过一回婚了呢……
陆岑川只感慨了一瞬就黑了脸,认定都是时代的错。
不过孕妇的基础补养品都差不多,倒是可以一并准备了。
回到家同阿越讲,继他三叔之后,他广胜叔也要当爹了,正说着,陆岑川忽然意识到,自己亲近的几家人里,除开远在江南的小锦儿跟已经是个少年的石头,几个年纪相近的孩子里,竟是阿越最大。
看看自家小朋友没甚表情的小脸儿,实在想不出他上蹿下跳当个孩子王的模样。
阿越:“?”
姨姨为什么看我的眼神这样古怪?
两件喜事接连而来,就连周遭的气氛都变得欢快,还有难得喜形于色的张老头,他那张倔强的苦脸真的很不适合挂着喜洋洋的笑容,很是叫陆岑川不适了几天。
除此之外,陆岑川还特意进城跟林夫人走动了一番,她们给杨桥带信带东西向来是利用杨路手下往来的商队,肯定比林府的下人便捷几分,此时为林县令夫妇捎上一片父母之心,想来林夫人也会十分愿意。
林夫人果然满心欢喜的接受了,听陆岑川日子路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杨家给女儿准备的东西也很周到,更是非常熨帖。
她早已没了对陆岑川的偏见,此时愈发慈爱三分,家长里短也聊得轻松随意。听说杨桥的一位发小家中妻室同样有了身孕,还很高兴的备了份礼物叫陆岑川带回去,直道是缘。
陆岑川当然不会替广胜推脱,笑盈盈的接了,还在林府留了一顿中饭,听林县令说了慈幼局的后续,又一同闲聊片刻,这才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