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之后丁艾就过上了每月做白工还钱的日子,但一家人好歹团圆,讲述也到此结束。呼出口气调整了下状态,丁艾做出轻松的模样到,
“好在否极泰来,松儿这些年也就是身子骨弱一些。”
十来岁的小男生,正是活蹦乱跳长身体的时候,却因为儿时的磨难,最疼爱他的家人只能用怜惜的表情遗憾他有些许体弱。陆岑川拍了拍丁艾臂膀,没什么安慰的话,只到,
“我认识一位瞿老爷子,医术很是了得,可以带你弟弟去看看。”
虽然不知道丁松小少年身体状况实际如何,但陆岑川对瞿老很有信心,毕竟连瑞王这个让京城名医束手无策的存在,都被老爷子治愈了嘛!
闻言丁艾果然把回忆往事的心酸全抛在了一旁,快声追问到,
“难道是东市百济堂的那位瞿老?”
“诶,你知道啊?”
竟然是心知肚明的,那怎么没去?
丁艾笑容无奈,陆岑川略一想想也就明白了。
十五两,以本地工钱的平均水平来看,那得做了多少年白工才还清啊。如果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基本的家用之外,恐怕连维持身体虚弱的小孩子过舒适的生活都做不到。像所有家财贫瘠的人家一样,抓药也只为必须,长期请人看诊调理,大约是没有这个余力。
怪不得说自赎是浪费钱。
这情况以前他从来没说过,陆岑川也很能懂,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就没什么好拖延的。
毕竟按年体弱真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儿,眼前不就有瑞王这个现成的例子?
也不跟丁艾玩什么迂回曲折的施恩予惠,陆岑川直接到,
“需要涨工钱吗?”
根本没准备陆岑川竟然会说这个,丁艾多年圆滑处世都丢到天边儿了,好一会儿才压下猛跳的胸腔,哭笑不得的拒绝,
“我如今已经拿着店里数一数二的工钱了,再涨可怎么服众呢?”又到,
“多谢东家好意,若是力有不逮,定然向您开口。”
而且丁艾的阻力并不仅仅是来源于经济,自己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丁松也是知道的呀。为了不给母亲哥哥添麻烦,这小小的少年一直都十分坚韧,若不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了,太过勉强反倒会给人添麻烦,非得出去做工赚钱补贴家用不可。
叫他在家不能劳累纯休养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叫他看诊调理,吃上好汤药膳食补身子,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干。
听闻还有这部分的原因,陆岑川斜了丁艾一眼,没想到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也能做出放纵病人的行为。
丁艾被她这一眼中的鄙夷看得有些莫名又有些心虚,正想询问,就听陆岑川到,
“他想要怎样就怎样,你家长的威严呢?”
丁艾:“……”
虽然能理解东家你话里的意思,但……对小少爷百般疼宠溺爱的你,实在也不像一个有威严的人啊!
到底是怎么能理直气壮的来教训我的?!
陆岑川当然理直气壮。无关大体的时刻自然是可以随阿越喜欢,但若是生病敢不吃药看看?非得动sh……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家阿越这么贴心,肯定能明白自己担忧的心情然后乖乖听话的。
没错,就是这么双标。
这副嘴脸实在有点欠揍,丁艾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没辙啊,他对着自家弟弟确实无甚威严,那能怎么办啊?
言来语往的回了常在坊,陆岑川立马就撇下丁艾去寻阿越。
他俩去陈中人那边挑人,虽然除了几个跑堂的之外,给阿越挑小厮多花了些时间,但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时辰,丁艾目送她几步就穿过大堂拐个弯没影儿了,连吐槽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其实阿越早就不是第一次独自呆在常在坊了,往常陆岑川在忙,他就在陆岑川专门为他打理出来的屋子里。
那间屋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陆岑川布置的也非常用心,不仅考虑了休息娱乐种种方面,还因为杨桥耳提面命,千里迢迢的写信敦促,亦常备着笔墨纸砚,小书橱也有一个,上面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书册,以供闲来翻阅。
阿越呆在里面的时候,就跟在家里一样,和陆岑川俩人虽然分开,但距离不远,只是没有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罢了。
不过陆岑川不在常在坊的情形,倒是实打实的头一回。
推门进屋,阿越正在摆弄些棋子,今天带来的莓子干只吃了一点儿,茶杯倒是空了。见陆岑川回来,阿越扔下棋子儿从凳子上利索滑下地,跑到她跟前,扬起脸喊她,
“姨姨回来啦!”
“诶!”
抄起阿越蹭了蹭,陆岑川走到桌前掀开桌上的茶壶盖儿,里面水还剩一些,外面气温不算低,但放的久,已经凉透了。
心里啧了一声,天气渐冷,这屋子里没有暖炕,炭盆也好火炉也好,冬天势必得用明火取暖,就算只为了喝口热水,也得摆个茶炉,那真是完全不能单独放阿越一个人了。
还好瑞王提醒她该寻个小厮,要不事到临头可就麻烦了。
不过就算是现在,也已经是不能慢慢来寻找各方面都合适合心的,而是势在必行了。
阿越见她皱眉,明知道她在发愁什么,却一反常态的没做劝慰,哼唧一声把小脑袋贴在了她颈窝里。
没办法,就算据理力争说自己绝不会去做些危险的事情叫她担心,也就只是被当做孩子话敷衍过去了。
瑞王提出给阿越寻个小厮之后,陆岑川就开始罗列各种条件,其间自然也询问了阿越的意见。
阿越果然并不太想要个小厮,但也没有多排斥,只是事出突然不想接受罢了。于是听了阿越奶糯糯的保证,俩人本来已经念完书要睡了,陆岑川又半笑不笑的把他领到了门口,打算用现实说服他,
“我的宝贝儿啊,不是我不信你,但你还没门闩高呢……”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面前的门闩,夏家里屋门上的说是门闩,其实是陆岑川特意叫工匠照着自己画的图纸做的,类似插销的东西,一套两个还附门链,看着不大,用着也方便,却是用结实的金属打造。
“意外那么多,现阶段真不是你有决心,就能避免的呀。”
抬头看了看离自己脑顶还有段距离,垫脚勉强能够到的插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爪子,阿越其实很想说,都是姨姨把插销安那么高的错。但想想院里大门的木闩木料敦实,自己恐怕都难搬动,高了矮了其实没太大关系。在陆岑川坚定的笑容之下忍住了,默默记下这个被拿来当例子的插销,不再反对睡觉去。
于是阿越不吭声,陆岑川就继续一个人发愁。
好愁,当年刚穿过来发现家徒四壁的时候,都没这么愁,而她已经这么发愁了,丁艾还要请她跟自己演一场戏。
“不劳东家特意做什么,只万一将来有一天提起这事,您可千万帮我把底给兜住了。”
原来是受到陆岑川启发,丁艾决定拉大旗扯虎皮回家哭诉:新东家为人极其强势,各种主张但凡定了就绝不再任人置喙,因知道他竟都不能主理家中诸事,被怀疑能力手腕,要把小管事的名头扒下来,叫他重新回去做个跑堂。
为了保住职位,希望弟弟“勉为其难”听话,赶紧好好调理身体。
陆岑川:“……”
黑我就算了,但你不觉得你这理由找得太过牵强吗!?
显然丁艾并不觉得,还认为自己这套托词非常不错,作揖打躬,请陆岑川同意。
“去去去,赶紧赶紧。”
全心全意为人好还得要找个托词,宠孩子宠得真是没边儿了!
见陆岑川虽然一脸嫌弃,却丝毫没有阻止自己拿她做筏子的意思,丁艾努力的绷住了上翘的嘴角,工工整整的向她行了个礼。
不过虽然对陆岑川扯了这么一个牵强的理由,丁艾却并不是真的要拿来说服自家弟弟,而是把这事当做她人品心性的佐证,向丁松表明自己跟了一个多么对的人。
所以,不用再为朝不保夕而焦虑担忧,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于是有了陆岑川这样另类的鼎力支持,确认不会再给家中造成额外的负担,谁还不想做个健健康康的人呢?丁松小朋友果然顶不住自家哥哥的舌灿莲花,第二天就被带到了瞿老爷子的面前。
没想到的是,他们一心认为养养就好的体弱,在瞿老嘴里竟说出了无穷的隐患,听得兄弟二人都是后怕不已。好一番望闻问切,除了抓药,又被叮嘱许多日常食用需要注意的地方,养身养心怡情养性放开胸怀,很是瞿老一贯的风范。
兄弟俩一一记下好生谢过,这才从百济堂里出来。
看病足足花了大半天,丁松平日里就精神不济,此时明明已经略有疲态,却也不说累了要回家,提出自己难般出门,之后又要在家中休养,不如此时顺道去向陆岑川道谢。
丁艾知道弟弟这是听老大夫说的严重,除了吃药还需得有一堆麻烦折腾,心里那些不安又升了起来。反正跟陆岑川通过气儿了,就也不阻止,看看天色应该还赶得及,径直带着丁松去了常在坊。
丁松还是头一回到哥哥做工的地方去。
他小小年纪就因为懂事乖巧被人看中,后来也算是进了大户之家,很是懂规矩讲礼数。见常在坊没到饭点儿就有许多客人上座,比哥哥描述中还要好上几分,虽然对陆岑川愈发好奇,却不肯贸然进去叫哥哥为难。坚持站在门外,要等通报过后,看陆岑川有没有空闲想要见他,才进去拜见。
丁艾点点头也不多废话,到没真叫弟弟在门口站着,寻了张凳子让他坐在清闲的角落,三步两步往后面去。
无他,平时这会儿陆岑川已经要带着阿越回去了,不快赶几步怕是要碰不上。
不过今天陆岑川还真没走。
瞿老是她向别人推荐的,具体的花销丁艾虽然怕是不会说,但丁松身体状况怎么样,好歹也能听个结果嘛。正琢磨他们看诊的时间略久,难道今天病患特别多?就见丁艾进来,说自家弟弟想要见一见她,当面再道一声谢。
知道陆岑川的为人,丁艾并不担心她刻意摆什么派头,只是东家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有些促狭。自家弟弟也是跟秦河差不多大年纪的男孩子,木梧桐那样冷硬的性子她都逗弄得下去,万一兴致来了呢?怕她关键时刻改主意拆自己台,丁艾一边儿走一边儿提醒到,
“东家,咱们可说好了啊!”
陆岑川牵着阿越往前面去见人,听了这话白眼儿都懒得翻一个,心说你这不是自找么?
害怕我临时反口,那你倒是别带他来啊?
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家长的威严呢!?
然而见到丁松本人之后,陆岑川马上就放下了自己狭隘的双标论调,成为一个公平公允的人。
家长的威严,那是什么?能吃吗?
因为常年的体弱,丁松不但手脚细瘦没几两肉,脸色也有些苍白,无甚健康的光泽。但这副掩饰不下的倦怠病容,却因他眉宇间温润笑意,生生被压制,收敛在小少年弯弯的眼睫里,叫人几乎无法察觉。
他身上也并没有同龄人那种蓄势待发的蓬勃朝气,仅有的青葱气息十分含蓄内敛,就好像一株刚刚发芽的小树,在风中摇曳着新冒出的嫩芽。虽然枝干看着有些摇摆,初生的叶片也很零星,却在骨子里撑着一股柔韧,叫他度过这些年少羸弱的时光。
且大约是有他哥哥的提点,丁松知道陆岑川不喜那些磕头跪拜,见了陆岑川,只从容起身,用清润的少年嗓音自我介绍之后,又重点提了来意,然后躬身深深一礼,诚心诚意到,
“多谢您。”
少年本就气质温煦清和,这一礼更显得乖巧可人,甚至都有两分楚楚的味道。
这个萌点,戳得好。
最喜欢小动物的陆岑川,顿时就成了个自来熟。连声数落丁艾刚刚怎么能叫小孩子在外面干等,不给上些点心茶水就算了,天这么凉,万一吹了风可怎么好?
丁艾:“……”
虽然已经快到十月,但也不过是两件单衣就足以应对,天哪里凉?!
情况变得有点快他有点接受不来,丁艾茫然的去看外面的天色,又抬手搓了搓身上的衣料,迷迷糊糊的就见陆岑川笑语嫣然的把自家弟弟哄到了后面吃点心,连婉拒都来不及。
比起一脸蒙圈儿的丁艾,阿越仔细看了看这个好像特别合他家姨姨胃口的小少年,对于陆岑川“可爱小动物”的认定范围,又多了一层了解。
几人一同到了阿越平日呆的屋子,丁艾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端茶倒水摆点心,陆岑川就毫不见外的跟丁松说起话来。也不讲什么身体病情,就捡着小孩子的日常生活闲聊,问他每日做些什么,可有读书,有没有爱好什么小玩意儿之类。
丁松虽然素日里乖巧懂事,也受过些教导谨守规矩礼仪,但哪儿见过陆岑川这样的。又是待自家大哥很看重的东家,几句话就被套了个底儿掉,喜爱偏好被知道个清清楚楚。
问答间虽然还能撑着态度端正言辞礼貌,到底生性腼腆,被陆岑川夸“体贴懂事,是最让兄长母亲省心的好孩子”的时候,一双耳朵都红透了。
陆岑川见状心情大好,欣赏了一会儿小动物的羞涩,见好就收,叫阿越陪着小哥哥吃一会儿点心。阿越年幼,陪伴只不过是一个说法,但这就是当自己做正经客人招待了,软和的小少年心中微烫,赶紧到,
“您放心,我会照看好夏小少爷的。”
不同于对自己称呼的别扭,听人叫阿越小少爷什么的,陆岑川还挺习惯的,点点头笑着劳他辛苦,招呼丁艾跟自己出去说话。
稍走远一点儿压低声音,陆岑川跟丁艾这才说起丁松的身体。
“瞿老说松儿寒入肺腑,瘀阻经脉,体虚气滞,但凡有契机诱发,便是崩毁之势。”
刚刚听瞿老诊断,丁艾冷汗都要下来,但在弟弟面前,硬是撑着不敢表现出来免得他多想。此时心有余悸的对陆岑川转述,
“还好如今察觉得早,只要调理得当便是无碍了。”
寒入肺腑瘀滞经脉是什么病症,陆岑川并没完全听懂,但这不妨碍她体会丁艾话中的庆幸,点点头到,
“有谱就行,慢慢来,瞿老的医术我是很有信心的。”
这就是别的都不用担心的意思,丁艾也不跟她再多客套,只又诚心诚意道了一句,
“多谢东家。”
“行了,你家小朋友都自己来了,还要你多事?”
可爱小动物的亲口道谢可比他哥中规中矩的言语叫陆岑川喜欢多了。
“东家呀~!”
听出她话中嫌弃,丁艾无奈笑了一声,不再多提,只把这谢意记在心里。
根据瞿老的医嘱,丁松每日除了按时吃药,膳食营养之外,还要隔三差五的去针灸。但这都不是难事,唯有他久在家中养病,其实没有什么同龄的友人,母亲要操劳家事,哥哥又不在家,也没人好谈心,疏阔心胸这事就有些为难。
最后还是瞿老出主意,叫丁松每日到医馆取隔日的药材,跟瞿镜锋聊上几句,顺道多在街上逛逛也很不错。
丁松的问题到此就算解决大半,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全都得交给时间。
然而阿越还是没有小厮。
这件事总是悬而不决太叫陆岑川烦恼了,寻不到合适的人选,陆岑川已经把目光放在了秦河身上。这小子油是油,分寸成算到都不差,几个月下来还算是知根知底,顶个小厮也使得。
很有点儿饥不择食的意思。
这一日陆岑川正把秦河盯得发毛,丁艾将母亲弟弟给领进了后院,说是他们特意来给陆岑川送些家里做的小吃食。家传的手艺,请陆岑川不要嫌弃,当做尝一尝鲜。
陆岑川自然不会嫌弃,打从丁松每日走动取药,偶尔会绕到店里看一眼丁艾。不忙的话,兄弟俩就说几句话聊聊天,丁母偶尔陪伴,陆岑川也见过两面,算是认识。
丁母是一个非常老实的妇人,温和而柔弱,几乎没有脾气一般,可以想见当年是多么一个乖顺的小媳妇儿。因知道陆岑川作为,她对着陆岑川万分恭敬,三句话就要跪地磕头,陆岑川头次可实实在在被她吓了一跳。好在丁艾乖觉,早预料到一般,赶紧劝住了,才叫两人能好好说了几句话。
今天说是来送吃食,就真的是单纯来送吃食。见了陆岑川,奉上一个简单的木质食盒,母子俩也不多留,还要去瞿老那里拿药针灸。
离开时丁母不肯叫陆岑川相送,说是对主家不敬,语气中竟有诚惶诚恐,只好叫丁艾送他们出去。
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相偕离去的画面,陆岑川捧着食盒里做工不算精致的枣糕,暗暗感叹这包子一样性格的女人,当初是怎么熬过家破人亡的惨况。
顺便掐了一角枣糕放在嘴里。
诶,枣糕做得还挺好吃的。
跟阿越俩人分着吃了一块儿枣糕,绵软回甘,勾起了陆岑川的馋虫。去后厨扒了扒,不但鲜枣,蜜枣也有一些,大枣更是常备的干货,当下就自己动手烤了一盘。
与丁母送来的蒸糕不同,烤出来的枣糕有一种特别的火焰的焦香气,吃了两块儿解馋,就想着礼尚往来,给丁母送一些还礼。
还礼这事儿陆岑川本来是想指使丁艾,但脑子一转又觉得算了,还礼嘛,多少得自己去才显得诚意。且这会儿丁家母子应该是在瞿老那儿,她也认识地方,还能顺道给老爷子也送几块儿。
打定主意,选了两个盒子把枣糕切块装好,问阿越要不要跟自己同行,得到肯定答案,就带着小朋友串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