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宋府后院的侍从们便列阵以待。当家主母宋夫人难得昨夜没喝酒,一早便精神抖擞地起来查点后院诸事。鹅蛋脸上,一双丹凤美目闪着少见的愉悦。
今日是钱夫人第一次登门拜访。
在锦州城,论起钱家,自然是指钱知州钱府。钱知州在此地为官数载,颇得民心。预计再三年五载便可升任知府。钱夫人更是京都靖远侯嫡次女,无论人品家世,在锦州的夫人圈内,都颇得人心。
以往宋母与钱府并无深交,直至半年前,钱家大小宴会,多次邀请宋母前往,众人都传,或许钱宋要联姻了。钱家虽一直未曾明说,但宋夫人也感觉出来,钱家是有这个意思的。如今钱夫人更是携女登门,宋夫人神清气爽,直觉今日能办成大事!
正兴奋着,门房突然传话过来道:“夫人,老爷回家了!”
宋母愣了一瞬:“哪位老爷?”
门房也愣了一下,迟疑道:“咱们家的老爷啊。”
宋母一瞬间脸黑如锅底:“我儿大好的日子,他死回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撩开衣摆,十分自然地踏入梧桐苑的房门,笑道:“我妻桂枝说什么呢,钱夫人到访,涉及我儿终身大事,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在场呢?”
宋母看着这个销声匿迹十余年的男人,气得发抖:“你这个时候认得我这个妻了,记得你还有个儿了?”
宋父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桂枝,以往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从今日起,我便搬回府里,以后会好好待你和儿子的,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宋母气着气着,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大骂一句:“我看你就是贪图钱知州的权势才回来!”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十余年前,老太爷领着温昭阳那个病病歪歪的丫头回府时,宋母未曾上心,准备了卖身文书,没想到老太爷大发雷霆,不仅撕毁了文书,还收她为徒,精心教养这个孤女!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周围交好的几个夫人还曾暗中耻笑她:“莫不是她家相公外面相好生的私生女,让老太爷领回家养着?”
因丈夫确实在外确有宠爱之人,她们说得很有可能。宋母因此和丈夫吵了好几场,在那之前,丈夫逢年过节还会回府小住,后面吵得不耐烦了,对她破口大骂:“疯婆子!无事生非!再来吵闹此事,便是真给你领个私生女回来又有何难!”争吵之后,竟是再也不回家了。
这些年来,深夜梦醒后的宅子死寂沉沉,如荒凉鬼地一般。哪怕她明知这个男人口蜜腹剑,可能会给她带来很多烦恼,心里也是愿意他回来。儿子……虽然闭口不提,她知道,儿子也想要父亲回来。不论他们夫妻感情如何,这个男人以前是非常疼爱慈儿的。
宋夫人擦了擦眼泪,对门房说:“去医馆将慈儿叫来,见见他父亲。”
听闻父亲归家的宋慈早已匆匆赶来,宋母话音刚落,他便踏入房门,看着前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他似乎过得挺好,还跟记忆里那个会把他扛在肩头玩耍的样子一模一样。心头怨恨、委屈、思念交织。他迟疑一瞬,最终还是开口道:“父亲。”
宋父见儿子还肯认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忙迎上前去,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半头的独子,捏了捏他硬邦邦的胳膊,欣慰道:“好儿子,比爹都要高了!我也听说了,医馆,你经营得很好,比你爹强!”
久违的父爱,令宋慈心头悸动,他看着一旁落泪的母亲问:“父亲,您真的要搬回家,再也不离开了吗?”
宋父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肯定道:“再也不离开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宋母哭着扑进儿子怀中,宋慈心头酸涩,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与此同此,门房来报道:“老爷、夫人、少爷!钱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宋母慌乱地擦了擦眼泪,看向一旁的刘嬷嬷,刘嬷嬷明白,安慰道:“妆没花,夫人,您现在的气色特别好。”
宋母点了点头,领着满院侍从,率先走向前门,宋父紧随其后。宋慈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宋家医馆大门前,一辆二驾马车停在路边,钱夫人正扶着奴仆的手,走下马车。她身着一席墨绿锦袍,发髻上简单地盘着两道金梳簪。抬头望来的瞬间,一股庄重之气扑面而来。
宋母倾慕地迎上前道:“钱夫人,早就盼着您能来坐坐,如今您来了,我瞬间觉得我这宅子也太小了,生怕委屈您了。”
钱夫人虽气场强大,语气却很和蔼,拍了拍宋母的手道:“不用紧张,咱们姐俩好久没见了,就是吃吃茶聊聊天。”看着宋母身后的宋父及宋慈,笑道:“兴起所至,打扰宋老爷和宋少爷了。”
宋父恭敬道:“夫人说笑了,您能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
宋慈也恭敬行礼道:“见过夫人。”
钱夫人点点头,回头往向马车道:“芳儿,还不下车见过伯父伯母,还有你宋家哥哥。”
“来了!”女孩清脆的声音传来,车门打开,一个身着粉裙,花朵般鲜艳的女孩步出车厢,见过宋母宋父后,对着长身玉立的宋慈乖巧一笑道:“宋慈哥哥,好久不见!”
宋慈点点头,彬彬有礼道:“好久不见。”
宋母身后,医馆众人以及后院侍从皆立在门前迎接。
人堆之中,温昭阳看着宋慈一家三口的背影,还有钱母身后那个朝着自己眨巴一下双眼的俏皮女孩,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