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招待着贵客前往后宅,医馆渐渐忙碌起来。
温昭阳上午缝合了几个因打架闹事划破的小伤。趁着午休时间,去驿站寄了信,又顺路去永和布庄探望怀胎十月的好友元娘。
已近正午,永和布庄门前还在排着长龙。
两年前,此布庄还是一个小布摊,因摊主元娘绣品一绝,偶然被出宫游玩的七公主看到,便找元娘为太后寿诞绣制了一副寿诞图,太后极为喜爱,特意写下心灵手巧四字转赠元娘。元娘因此扬名,数年时间,小小的布摊成了锦州城有名的永和布庄。
温昭阳刚踏进店门,便看见屏风后,元娘挺着硕大的肚子,还在一刻不闲地绣着物件。她皮肤白得几乎毫无血色,体型也消瘦不堪。唯有肚子凸起,弯腰趴在绣架上时,像一节翠竹被重物压弯。温昭阳不由冲了过去道:“你疯了吗?寻常妇人也架不住这么长年累月坐着,你怀着身孕,不走一走,届时如何生产?”
作为医者,她早已看出元娘盆骨狭窄,恐她生育艰难,多次劝她起身动动。
元娘看一眼柜台上狠狠盯着自己的婆母,低声道:“实在是单子太多,大多指名要我亲手来绣,脱不开空。这个新年,我也日夜不敢歇息。”
“你已为他家赚了许多钱了,如今还怀着他家骨肉……竟如此磋磨你!”温昭阳看着面前瘦弱的妇人,已知劝解无用,只能提醒道:“若是生产不顺,及时来医馆,我为你剖腹取胎。”
元娘摇了摇头,小声道:“昭阳,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婆母她……她不允许我去医馆生产,说剖腹对孩子不好……”
温昭阳瞬间火冒三丈,怒其不争道:“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清楚吗?毫无锻炼,瘦弱不堪,还被你婆母喂了那么多养胎的汤药,导致胎儿如此肥大!你再听她的,真就要……”
元娘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温昭阳猛然闭嘴,险些说出一尸两命这几个字。她明明知道元娘的性子,不该吓唬她。
元娘一把抓住温昭阳的手,恳求道:“昭阳,我娘家已经没人了,只有你一个至交好友,若是我真的出了事……生下儿子,倒也还好,婆家自会看重,若是生下女儿……她没了娘,还望你多加看顾于她啊!”言罢,两行清泪从元娘枯瘦的脸旁垂落。
温昭阳顿时心如刀绞,原地转了两圈后,捏住元娘颤抖地肩膀,沉声道:“别害怕,我有法子了。”
元娘懵懂地看着她。
柜台上收钱的元娘婆母李氏早已看他们二人多时了,终于排队的客户少了些,她脱身过来道:“元娘,你跟温大夫聊什么呢?”
“没什么……”元娘及时擦掉眼泪:“就是快要临盆,我有点紧张,昭阳安慰我一下。”
“是啊,”温昭阳一改怒容,笑咪咪道:“我说元娘怀像极好,加上您为她买了那么些滋补汤药,定能顺利生产的!”
“我说呢,你们两个在这嘀嘀咕咕半天。”李氏翻了个白眼:“哪个妇人不经历这遭,有什么好怕的。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别人还以为我这个做婆婆的欺负你了呢。”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您别怪她。”温昭阳似乎想起来什么道:“李掌柜,往年初十您都要去弘福寺进香求愿,今年还去吗?元姐姐随时可能生产,您最好还是在家坐镇,万一初十生产,家里手忙脚乱的没人照应可不行。”
“哪有这么巧!今年我家孙儿降生,我肯定要去弘福寺给宝贝孙子祈福!”李氏夸口道:“弘福寺那个玄一法师灵的咧,早年他就算出我命里带财,若不是这几年我诚心敬香,如何挣得如今这份家业?”
元娘低着头,温昭阳表面客气笑着,内心大叫无耻。
旁边来给学生定做春季长衫的孙秀才捋着胡须道:“李掌柜,你这命里带财或许不假,可不是你敬香敬来的,都是你取了一个好儿媳啊!若不是她日夜辛劳,怎么会有永和布庄?”
“你不懂就别放屁!”李氏粗鲁骂道:“若不是我诚心敬香,七公主怎么就偏巧逛到她的摊位?太后那么金尊玉贵的人就能看上她的绣品?还不是我机缘求来的!你这个老杀才,怪不得一把年纪中不了举,只能做个教书匠,就是因为你不敬香敬神,才没有神佛保佑你!”
孙秀才被她噎住,怒道道:“无知老妇真是蛮不讲理!”随即甩袖离去。
周围顾客有人笑出声来,随后簇拥上来三四位妇人,围着李氏道:“那弘福寺真如此灵验?李掌柜,初十带咱们一起去拜一拜吧!”
李氏顿时得意洋洋:“自然灵验,那玄一法师也识得我,届时我介绍你们算卦,润金定然优惠!”
温昭阳再呆下去估计会忍不住骂人,捏了捏元娘的肩膀,嘱咐道:“我先走了,你且好生安养,别慌。”
少女眼神坚定,令人莫名信服。元娘不由点头,看着温昭阳离去,低头摸了摸肚子。
李氏看着儿媳瘦弱委屈的样子就来气,撇着嘴道:“瞧瞧你交得这是什么朋友,一个姑娘天天在医馆里抛头露面,听说她还与宋家少爷不清不楚的,这些年也没见宋家夫人如何待见她,真是不知羞耻……”
元娘自己可以受委屈,却见不得别人冤枉朋友,打断她道:“婆母不要再乱说了,昭阳行事坦荡,与宋少爷只是同门情谊,从未有任何儿女私情!她这些年行医治病,救了锦州城多少人命,三年前您生了肺痈,当时家中捉襟见肘,都是昭阳为您看诊,贴补汤药费,这些您都忘了吗?”
李氏涨红了脸,怒道:“我病能好都是神佛保佑,跟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干系,她才多大岁数,谈什么名医,笑话!”
元娘面对李氏,只觉得满身是嘴都与她辩不明白,又不想众人看笑话,托着肚子慢慢起身道:“我有些不舒服,这些订单婆母看着处理吧。我回后院休息一会。”
李氏淬了一口:“旁人怀孕尚能下地干活,就你身娇肉贵!若不是看你怀胎,如此顶撞婆母,定要休了你!”
元娘不理她,掀了帘子,径直返回后院去了。店里众人见此,又恐李氏火气发到自己身上,都找借口散去。
李氏第一次被儿媳顶撞,窝了一肚子火,正在柜台上霹雳吧啦地打着算盘,见到儿子醉眼朦胧地过来,好奇道:“昨夜喝了这么多酒,怎的起这么早?莫不是她朝你发火吵你睡觉了?”
李梁柱按着太阳穴,烦恼道:“她怀着孕,你跟她吵什么?有什么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行不行!”
李氏咬牙道:“果然是这蹄子找你告状,好好好,我倒是要看看她能生下来什么金贵玩意。儿子我可是先跟你说,她嫁到我们李家也四年了,若是生下儿子便罢了,若是生的是个闺女,为娘必须给你纳个良妾传宗接代了,你瞧瞧她那身子,风都能吹到,以后估计更难生产!”
李梁柱头疼得很,一挥手道:“您看着办吧!我出去醒醒酒!成日吵吵,真是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