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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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秋高气爽,万物丰收,骊山秋狩准备就绪。
如今驻守京畿的武将有王翦和蒙恬等人,桓齮、王龁、杨端和等都在外驻军,故任王翦为秋狩军事领将,郎中令冯劫统领随驾禁卫,其余各事安排不提。
清晨时分,御辇起驾,仪仗浩荡威严,逶迤数里,玄龙旌旗遮天蔽日。最前是王驾车舆,其后是王族宗亲,再后是文武官员、侍从卫队,不计其数。
咸阳城万人空巷,百姓纷纷前来观摩天家气象。王驾所至,皆山呼万岁,俯首拜服;秦王亦许与民同乐,设立集坊,沿路至城外的集市热闹不绝,一派丰衣足食盛世景象。
傍晚时分,车驾依次抵达行宫。
秋狩地点位于骊山山麓,由行宫和猎场两部分组成。行宫中有汤泉曲折引入各宫室,更有自然风景,一边接着辽阔草场,水草丰美,渭水波光粼粼天边而来,一边倚靠骊山,远眺山中云雾缭绕,仿佛仙境。
当晚众人各自安置,为明日开猎养精蓄锐。
次日清晨,秋狝正式开始。全军于猎场整队待命,秦王身穿戎服,佩太阿剑,率将臣登临主帐观台。
吉时到,战鼓擂响,猎场军队进行布围,随着玄旗指挥,左翼军与右翼军开始合围。震天马蹄声和呐喊声中,无数走兽在林间嘶叫奔跑,成千上万只飞禽在头顶盘旋啼鸣。除去山林野兽,也有兽苑饲养的鹿、獐、兔、鸽等动物被放出,一时间万兽涌动,令人眼花缭乱。
侍卫向王座奉上弓箭,诸人目光皆汇聚于此。嬴政身姿挺拔矫健,挽弓如满月,一箭似流星,场中一只高高跃起的雄鹿被一箭封喉!
场上欢呼喝彩雷动,无论是士卒还是贵族,都为他们英姿勃发、锐不可当的年轻君王心悦诚服。随着第一箭尘埃落定,年轻的世家公子和将士们已经跃跃欲试,嬴政笑着摆了摆手,扬声道,“都去罢!今日猎数前列者,重重有赏!”众人欢呼策马冲入山林草原。
嬴政又向其余贵族臣子道,“各位自去玩罢。等下午打猎回来,再开正宴。”
其余人各自散开寻乐子,树荫下,帐篷里,草场上,投壶射箭的,烹茶饮酒的,蹴鞠马球的,打牌下棋的,不一而足。
主帐观台上,秦翎正用一套工坊新出的琉璃掐金五彩十二花神茶具烹茶。那茶具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杯身光晕如祥云变幻,是王城里都少见的新样式。
茶好了,秦翎选了一只凤穿牡丹图样的茶盏奉与嬴政,道,“大王可要给工坊诸人好好加俸禄了,这样漂亮的茶具,臣见了都要赞叹一句巧夺天工。”
嬴政说,“都是多亏了凌海君的才能。”
“臣不敢居功。”秦翎说,“臣不过是最初提了些材料和方法建议,后来大都是匠人们自己琢磨出来的新鲜玩意。”
秦翎自觉不过是借着后世一千年经验优势,为大秦带来了全新的材料和技艺;而突破了这层时代限制的大秦工匠,却给了他更多的惊喜和超越。
武器、农具、日常器具、纺织……在秦能工巧匠和唐绝世技艺的双倍加持下,大秦技术突飞猛进,极度创新。
……总之结合了战国古朴篆刻纹和唐代细腻工笔丹青的人物写意肖像画,怎么不算创新呢。
两人对弈几局象棋,玩了一会儿机关九连环,看了几卷奏疏,又一起去看宫中画师现作的《踏秋图》。图上布局从王城外起,到猎场和行宫,再至骊山,三十余尺的超长卷轴分成数个区域,今早起笔画的是猎场军演,人物众多。
秦翎指着一个玄甲红袍的小人儿,问,“这是蒙恬么?”
画师答,“是蒙将军。旁边是王将军。”
秦翎惋惜道,“可惜李信王贲不在……”
嬴政手一挥,“都画上!省得李信知道了嚷嚷个没完。”已经被李信信鸽传书里隔三差五的“求求了让我上战场”碎碎念搞怕了。
秦翎笑着点头,“太好了,那就画成他骑着马吧。”反正写意画看不清脸,说是李信就是李信。
画师们继续描画,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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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各路人马收拢回营。
经过清点,拔得头筹的是一名英气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共得獐五头,狼三匹,鹿两头,鸟兔许多,更有一箭双雁,炫耀似的挑在鞍后,招摇了大半个营地。
其余子弟也收获颇多,比起他却黯然失色。不过众人合力猎了一头熊罴,算起来也是人人有份。
台上众人听着计数,旁边蒙恬小声嘀咕,“后生可畏……突然感觉自己老了。”
秦翎说,“那是蒙将军身份不同,不好下场。若是蒙将军出手,还有这些小孩子什么事呢?”
蒙恬皱眉,“嘶……不对劲,怎么听起来我更老了,都差辈了。”
秦翎偷笑,“绝无此意!”
那边排名完毕,前二十皆登台受赏。除了金银赏赐外,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把精钢腰刀,熟铁刀鞘上用玄铁钉出玄鸟云纹,黑金交错,气势逼人;刀柄镶嵌血红玛瑙、碧绿翡翠、金黄猫眼等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彩;将刀抽出,立刻便有一道森森寒光扑面而来,刀身仿佛一泓秋水,锋利无比,吹发即断;刀面印着八个篆文,“秦有锐士,谁与争锋”,雕版是秦王嬴政亲自书写,端庄肃穆,意义非凡。
嬴政将第一把刀郑重放在冠军少年手中,道,“今日秋猎汝为首冠,寡人将这把序列壹号的腰刀赐予,以表奖彰。尔等皆为我大秦英武新秀,愿,赳赳大秦,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是!”少年大声应道,“方城霁定不负期望,此身为国,披肝沥胆,九死不悔!”
一边秦翎微微失神,“方……辰极?”
那么巧,偏偏是他的母家姓氏,又与辰极是同音名字。不知在天策府,辰极是不是也是这样英姿风采?
“你认识他?”蒙恬问。
“不认识,瞧着是个好孩子。”秦翎说,“不如蒙将军要了他来,做个副官、亲兵什么的,肯定出色。”
蒙恬笑了,小声与他解释,“这孩子可轮不到我要。这是方腾大将军的侄子,也跟着上过几次战场,如今来御前侍卫里刷刷资历,将来还要跟着方将军出去的。”
“当真后起之秀。”秦翎赞叹。
前二十把腰刀都赐给了秋狩名列前茅者,还有三十把分别赐给了有功将士、禁卫军士,皆是嬴政亲手颁发。之后再有同类腰刀,也还是这编号一到五十最为荣耀。
随即开宴。并不是严肃正宴,反而多了一份洒脱不羁,案桌围着篝火随意摆放,白天的猎物现烤了,篝火劈啪作响,烈酒混合着烤肉香气,琵琶和古琴换着军乐和雅乐,有人击剑合着节拍放歌;吃饱喝足,年轻男女在草地上漫步交谈,风吹来渭水清凉水汽,夹杂着不知名野花芬芳。
烤鹿肉喷香,秦翎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块,吃罢后,决定去散步消食。嬴政正在与几位大臣饮酒交谈,遥遥与他对了个眼神,示意他自便。
秦翎往外走了一段距离,直到远离人声喧嚣,在一堆孤零零篝火边遇到了自斟自酌的王翦。
“将军。”秦翎拱手行礼。
王翦让亲兵侍卫都散了,挥手叫秦翎过去坐下,递来酒壶,“喝酒?”
秦翎摇头,“小辈酒量不佳。将军也要适量饮酒啊。”
王翦又自喝一口,“老骨头忙了一天,难得闲了,还不许我偷偷懒。”远处一对年轻男女嬉笑追逐着跑过去,男子腰侧还配着御赐的腰刀。王翦眯眼看他们背影,点头笑道,“不错,刘御史回去后,怕是要捏着鼻子向王上求赐婚了。他和袁老头吹胡子瞪眼对骂了半辈子,谁知道要当老亲家了,哈哈哈哈!”
秦翎也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次来猎场的年轻公子小姐不少,若能促成几对姻缘,也是佳话一篇。”
王翦突然看向秦翎,眼中一丝醉意也无,问,“凌海君的姻缘,不知又在何处呢?”
秦翎心中一惊,正想如何回答,王翦却又半醉半醒眨眨眼,仰头喝了一口酒,道,“罢了……各有缘份。”
秦翎攥着袖口,盘算着不如就借此机会说开。王翦却又说,“攻魏凯旋后,朝堂中请求选秀充盈后宫之声甚多,凌海君可听闻?”
“……不曾。”秦翎道。嬴政处理得太好,他一点风声都不曾听到。
“王上有决断。”王翦说,“我也好好与那群只想借着裙带往上爬的家伙吵了一架!自家男儿挣不来功勋,只想着借女人肚子挣那泼天富贵,叫人瞧不起。”
秦翎愕然看着他。
“有王上在,凌海君不需忧虑。”王翦说,“再不济,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说上几句的。”
秦翎瞠目结舌。这、这是什么意思?王翦猜出来了?不但不反对,还说这样的话……真的是猜到了吗?!
王翦用力拍了拍秦翎肩膀,把酒壶抛进秦翎怀里,起身道,“凌海君自便吧。明儿还有马球和蹴鞠,我还得去瞧瞧安排。”
秦翎手忙脚乱接住酒壶,只来得及一句“恭送将军”,王翦已大步朝猎场走去了。
篝火附近安静下来,夜风清凉,隐隐带来远处女子悠扬歌声,“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合着笛声,朦胧隔着水面飘来。
秦翎心中乱糟糟一团,下意识晃了晃酒壶,还剩一杯有余,他也不讲究,一仰头喝了。
这件难以开口的事,如今除了远在北疆的李信,其余人都知道了。叫他意外的是,就连作为长辈的王翦都没有反对。
太过顺利,倒叫他一时心情复杂,手足无措了。
晃了晃酒壶,已经空了,他把酒壶端正放好,正要起身,又来一个人,十分自来熟地坐在秦翎旁边。
“李斯?”秦翎说。借着跳动火光,李斯表情有些晦涩不清。
“凌海君安。”李斯点头。
“李大人安。还未恭喜李大人的外甥今日夺得佳绩。”秦翎说。小公子猎场十八名,亦得了赏赐和腰刀,很是荣耀。
“小辈自己争气,不敢当夸赞。”李斯说。
“该夸还是要夸的。”秦翎唔了一声,“李大人来找我喝酒的吗?”
李斯愣住,“呃……没带。我叫人送一壶过来?”
“算了,”秦翎说,“我好像有点醉了,先回去了。失礼了,告辞。”他正要起身,李斯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袖口。
秦翎虽然喝醉了,但下意识反应很快,反手扼住李斯手腕,差点把他胳膊骨头折了。李斯哎哟哎哟叫痛,秦翎赶紧松了手,埋怨说,“李大人也醉了不成?动手动脚,不守男德,成何体统。”
李斯揉着手腕,嘟囔一句什么,又正色道,“我有一件正事,凌海君听不听?”
秦翎看他神色,一本正经老奸巨猾,眼珠子也不乱转,面上倒是正经得很。
“有代价的话,就不听了。”秦翎说,“想来李廷尉的正事,也不是我一介闲人能随便听的。”
“也算是随口的闲话,没什么代价。”
“那我也随便一听,酒醒了就忘了。”
李斯深沉一笑,“这事说来也巧,我从前羡慕凌海君府上奴婢侍卫规整,想要讨教一二,却机缘巧合得知……凌海君府上所有人,上至管家,下至粗使奴仆,都是出身王宫。出身王宫也就罢了,偏偏身契也在宫里押着,还是得忠于王宫。有这些仆从在身侧,凌海君平日里在府上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
秦翎捡了一块小石子往火堆一弹,噼啪溅出几股火星,吓了李斯一跳。
“凌海君不介意?”李斯仔细打量着秦翎表情。
“李大人可不是乱说闲话的闲人啊。”秦翎说,“李大人总不能是偷偷来拆王上的台的吧?”
“哎哟,这可不能乱说,我最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那怎么好好的一句提醒,却跟阴阳怪气挑拨离间似的。”
“哟,凌海君高风亮节坦坦荡荡,我小人之心了。”
“还是要多谢李大人提醒的——但是我也要提醒一句,王上不喜欢手伸太长的人。今儿这话,说罢也就罢了。”
李斯附和,“自然是罢了。”
这下子他们两个算是又互相递了诚意。李斯提醒秦翎身边有眼线,秦翎替李斯隐瞒暗中探查秦府的事。
但是秦翎决定玩个大的。刚才王翦的事太过顺利,给的酒又上了头,他觉得血液全涌到了舌尖,滚烫跳跃着不安分。
“我还有句闲话呢。”秦翎盯着李斯说,“李大人不好奇为什么王上要把秦府全安排成王宫心腹吗?李大人不好奇为什么我知道了也不生气吗?”
李斯又看他片刻,皱眉不语。
“李大人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想来也看出来、猜出来了。”秦翎说,“只是李大人是正经人,一时不往那边想,才不确定真相。那今日我就给李大人答疑解惑——李大人只管往后宫想就是了。李大人以此攻讦我也好,鄙夷我也罢,我都坦然接着,并且,毫不后悔犹豫。”
“…………”
这次李斯没维持住那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五官开始崩裂扭曲。
秦翎看他呲牙咧嘴有话卡在喉咙里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难得看李廷尉如此失态,别有一番真诚可爱呐。”
李斯浑身一抖,动作微不可见地往秦翎反方向挪了挪,撇嘴盯着火堆不说话。
秦翎看他再无话要说,起身行礼要走。李斯却突然开口,“凌海君既然那般爱重韩非,想来读过韩非手稿中弥子瑕之记载了——弥子瑕亦有才干,仗着恩宠,做出矫驾君车、啖以余桃的事,只是后来色衰而爱弛,旧事翻出来全成了罪过。凌海君以为这篇故事如何?”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和,没什么怨怼或者恶毒意味在里头,平静得仿佛就是同僚之间探讨今日天气。
秦翎最初有些吃惊,却很快笑起来,“嗯,多谢李大人关怀提醒。”
李斯又呲牙咧嘴一脸嫌恶往反方向挪了挪,“谁关怀你了。等你落魄那天,我少不了落井下石。”
“嗯嗯,多谢了。”秦翎点头。
李斯眼角一抽,“凌海君醉了就快回去吧,在我跟前撒酒疯出了事,我一百个脑袋也担不起。”说罢,见秦翎没有告辞的意思,干脆自己站起来快步跑了。
秦翎:“……”这到底是嫌弃还是害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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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穹苍静默,山川旷野无声,出来后,果然心胸也比宫里开阔了许多。
秦翎回去时,宴会还未结束,歌舞丝竹,觥筹交错,嬴政被围在中间,官员轮番向他敬酒,七嘴八舌说着热闹话。
秦翎遥遥望了半晌,嬴政的视线并未看向他,几次瞥过来并未停留,就又将目光移回身侧官员。秦翎寻个空席自坐一会儿,才喝了一口茶,就敏锐觉得不远处有人正在打量他。
秦翎常感受到别人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只是这次时间有些久了。他忽地抬眼看,正对上那人目光。那是个陌生的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神情倦怠哀愁,穿着半新不旧的玄色衣衫,眉眼瞧着与秦王有两三分相似,应当是哪位王族旁支公子。
那人与秦翎对上视线,略有些尴尬,掩饰般用袖子遮住脸咳嗽起来,又借着取茶的动作,走入人群不见了。
秦翎并未在他目光中感受到恶意,只当是哪位好奇的王族公子,便没放在心上。酒席正酣,秦翎不欲凑热闹,也无倦意,就回帐中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孤身骑马往远处走。
今日正是十五月圆,月色如霜,银光清澈,他纵马越走越快,沿着渭水河畔奔驰,马蹄踏碎水雾,风声在耳边呼啸,心事都被吹到脑后,万千思绪也随着渭水波光沉浮往东去了。
“吁——”
也不知跑出多远,直到看不见纷乱人群火光,听不见丝竹歌声,他才勒马停驻。
这是一处河畔浅滩,白沙细腻,芦苇曳缠,河流分成无数细缓水流,从马蹄边汩汩漫过去。河中有一汀渚,芳草萋萋,秋萤飘飞。
天上正有云团飘过月亮,投下明暗分明的界限。秦翎解了马缰,叫浮云自去吃草,随即深吸一口气,甩开青乌伞面,向着河面上一轮明月,浮游一跃而起。
——跃潮兮击水三千,逐波兮木落雁归!
青乌锋芒反射月华,一线明澈清光晃过眼眸。风起雾卷,渭水涛声回荡中,仿佛是东海归墟永不停歇的浪涛又涌到了耳畔。
一套掌法和剑法练罢,秦翎逸尘步虚接跃潮斩波往河中掠去,无数萤火虫被他惊动,随着他的身形亮起飞舞,仿佛点亮一路繁星。他旋身落在渚洲一块石头上,收起青乌,抖落伞尖水雾,又轻轻拈起袖口一只迷路的萤火虫,送它飞回空中。
夜风寂静,渭水奔涌,四周只有芦苇随风簌簌起伏。在这一片静谧中,咔的一声细微动静传来,就显得格外明显。
秦翎闻声看向那边。月色清澈,芦花茫茫白如新雪,簇拥着玄衣佩剑的君王长身而立,目光沉郁,面容俊美,月色和水色之间,是人间尊贵无双的第三种绝色。
两人对上视线——那一瞬间,秦翎足尖踏碎青石,一招逐波灵游挟裹着水雾浪潮向嬴政攻去;嬴政几乎同时侧身抽剑格挡,一声铮然刀剑清鸣,两人兵刃短暂相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顿。
是第一次的月湖相见?还是多年后的秦宫重逢?目光再次交错,命运始终纠缠,青乌与鹿卢的迸溅的火花照亮了两人的脸。
秦翎借力反身回撤,衣袂飞旋间,轻飘飘在不远处立定。
风从两人身侧吹过,带着骊山的冰冷雾气,轻缓悠长。
秦翎打破这份静谧,问,“……大王怎地逃席了。”
嬴政答,“酒意正酣,忽心有所感,一路追随至此。”
“不知大王心有何感?”
“月色如许,仿若当年。”
“……是啊。”
“原来翎卿亦是心有所感。”
“臣心所感,与大王心中所感,不知是否相同。”
嬴政踏着簌簌白沙向他走来,道,“当年身为质子,在邯郸遥望咸阳方向;如今同样月圆,已然身在咸阳,却还能回忆起当时种种细微心情。”
“江月年年望相似,心情却是截然不同了。”
“有不同,亦有共通。月湖与当年月湖之礼,寡人很快就会取到。”
“臣拭目以待。”
两人心意相通,无需多言,并肩往回走。秦翎的浮云和嬴政的白蹄乌颇通人性,皆哒哒跟在后面。夜风清凉,远处骊山山峦云雾缭绕,有鹤唳入云。
嬴政眺望远方骊山,说,“听闻骊山有神女,居于山顶,行走云雾之间,不知是真是假。”
秦翎想起后世那些乱七八糟传奇传记,什么秦皇调戏骊山神女反被训斥之类的离谱野史,不由得带了些笑意,“曾有楚王梦会巫山神女,今儿秦王也要入梦了么?只可惜臣文笔粗糙,写不出宋玉大夫的《高唐赋》来。”
嬴政作势要捏秦翎的腰,秦翎赶紧笑着告饶。嬴政想了想,说,“楚国宋玉么……寡人记得十多年前就被楚王罢免归家,不知所踪了。若是将来能寻到,寡人定让他给凌海君也写一篇‘仙君赋’。”
说到“仙君”二字时,恰有一阵凌冽山风渡河而来,掀起秦翎月白衣袂飘飞,拂过鲛纱珠带翻卷。一根珍珠发带被风吹开,刹那间飘摇腾空向上飞去了。秦翎甩手展开青乌,正要浮游跃起追那根发带,身后嬴政却忽地伸手拉住了秦翎袖摆。
秦翎身形一顿,略有怔忪,回头望过去。嬴政也愣了片刻,梦醒一般松开手指,说,“……不知怎地,忽觉得凌海君要乘风飞去了。”
秦翎把青乌合拢,也不去管被风吹散的头发,伸手扣住嬴政手指,微笑着说,“怎会。臣会一直在这里,生死相许,不离不弃。”
嬴政再次看向骊山方向,那里,是他从登基时就开始建的……
秦翎也顺着嬴政视线看过去,却只见云水漫漫,山脉隐于雾间。
他疑惑看向嬴政,嬴政伸手掩住了他的眼睛。
“……今日,翎卿可开心么?”
“景色开阔,别有趣味,自然是开心的。”
“从前在宫中还不觉得,今日在外边,却觉着,寡人甚是对不住翎卿。”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了。”
“王城里四四方方一围宫墙,仿佛牢笼一般。从前凌海君想仗剑纵马去看九州景色,如今却只能身陷十里囹圄,画地为牢。”
这话题有些许沉重,秦翎只能往轻松的方向引,“大王瞧着也不是安分待在王城的君主啊,如今已经亲征一次了,将来的亲征、巡游,更不知有多少。到时候臣想安静待在宫里,还不得不跟着到处跑呢。”
嬴政轻轻笑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去吧。猎场献的酒,寡人还留了一盏。”
“什么好酒?”
“按惯例,首日猎鹿,要进鹿血酒。”
“……臣不喝。”
“寡人当然知道。”
“……大王也不许喝。”
“已经喝了。”
“………”
“寡人酒量好。”
“不是酒的问题……!”
“……翎卿莫慌。”
“………”
“所以才给你留了一盏。”
秦翎咬牙切齿,“臣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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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新角色出场!很喜欢的历史角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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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