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堂下数十学子面面相觑,数十日过去,冤情无处诉,如今又死无对证,此案怕是要成了疑案。
沈莜垂首,她知道若是这些做假证的人一口咬定,且行事无破绽的话,仅他们一行学子很难破局,可如今证人死了,那便唯有证人反水被杀亦或是权力角逐时大理寺占了上乘。
此时一学子慌然叩首道:“御史大人,我等学子全然不知啊。”
“那此刻知晓了。”御史中丞横眉叱问,“尔等可曾与朝中大臣私通串供?”
章铎道:“大人,不曾,且我等科考是要为朝廷效力,为天子分忧,即入了礼部,又怎会自毁仕途?”
望着章铎,葛怀木倏地开口:“大人,想来我等学子的家世大人们都一清二楚了,在狱中我等学子饱受折磨,何来串供的机会?”
此言一出,御史中丞和季明栾一同望向沈莜和李安,这二人一个脸肿胀的看不出原本容貌,一个脊背疼的直不起来。
一个时辰后,御史中丞命季明栾将众人带回大理寺,由于张齐的死,此案仍要再探。
在回大理寺的官道上,季明栾的车马和学子的囚车遇到了埋伏,数十支淬了火的箭袭来,即使在皇城司的庇护下,那囚车还是被破开了,此间章铎中了一刀。
而那些被抓捕的杀手亦在官道上服毒自杀了。
事急从权,季明栾让手下官员先行护送这些学子回大理寺,而他则是和两个皇城司侍卫架起章铎去了一旁的官药局。
到了狱中,李安和几名学子推测着方才的惊心动魄,而沈莜和葛怀木则是不置一语。
不知过了多久,葛怀木看向出神的沈莜,他轻声道:“沈兄,你是不是也觉得方才之事有些奇怪?”
沈莜没有理会他,葛怀木瞥了她几眼,旋即深叹一口气。
“为何叹气?”
“章兄都要没命了。”葛怀木刻意紧促双眉,“哎,也不知我等还能活多久。”
“那些杀手的目标好像是章兄。”沈莜肿胀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只是言语间淡淡的,“一刀下去很难活下去了。”
“你果然知晓我心中所想,真乃知己也。”葛怀木将手放在颈后躺下,更似是有惬意之姿,“看来你我是被连累喽。”
沈莜垂眸不语,回想那日在沈府初见,她本以为自己不曾入了别人的局,可如今她竟分不出章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明明只是还未入仕的举子,又为何得罪了权贵。
这迷雾障目,她竟有些看不清了。
与此同时,官道遇刺一事被传到了尚逢年耳中,傅青跑来时他正在堂内擦着剑。
“公子,密探来报,那些杀手只伤了那名唤章铎的学子。”
“章铎?”尚逢年折了折剑刃,旋即抬眸,“竟只伤了他一人?不过这幕后之人倒真不容小觑,敢在一众官廨和驿站之下动手。”
“公子,是否要属下去查章铎?”
“来不及了,作证的张齐被杀,学子章铎被刺如今又生死未卜。”尚逢年合了剑鞘起身,“那下一个便是誊写文章之人。”
“可应如何寻到那誊写之人呢?”
“先帝薨逝在未鸣钟前乃秘辛,那做局之人怎也不会料到国丧之事,临时换计,必有破绽。虽说那些文章我不曾看到过,可朝中传的沸沸扬扬,很难不知一二。”尚逢年眼中噙了一丝笑意,“但一个人在被震慑的时候,笔怕是都难握稳,更甚是更改文风,纸上那些话应是句句肺腑。”
傅青不满道:“那人借机泄私愤?”
尚逢年并未应声,只是离开时一句:“让那些密探盯紧大理寺推丞。”
季明栾此刻才回到住处,章铎的血迹还留在他的官袍之上,来不及清洗,张齐和章铎二人之事让他心中难免一阵后怕,看来这幕后之人势必要将此案的出路堵死。
如此,今日不敌那些杀手致使章铎受重伤一事必定遭到弹劾,可眼下这还不是最令人忧心的,最令人忧心的是礼部誊写之人的性命。
寅时,礼部,国丧二十七日还未过,留夜的官员还身着素服处理着丧仪文书,尚逢年此刻蛰伏在暗处,礼部四周已实行火禁且有不少的皇城司密探和伪装成杂役的察子,围墙上设有惊鸟铃,屋顶铺设鸣瓦,廊道亦暗藏玄机,明暗哨交替,欲夜探礼部不是一件易事。
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待季明栾应付完弹劾时再来查这誊写文章之人,那人怕是早就身处黄泉了。
“柳掌书,你这灯油就要燃尽了。”
礼部书令史柳执甫正伏案撰写文书,忽闻一声,他倏地将笔挥起。
“是何人?”
尚逢年一身黑衣自柳执甫身后屏风处站起,他执剑落于柳执甫脖颈间,而柳执甫颤栗着回首。
“别乱动!”
柳执甫手中的笔抖落,他道:“礼部门窗尽是一斗三升的榫卯,没有拐子钥匙你是如何进来的?”
“柳掌书,刀架颈侧了,你竟还想着我是如何进来的。”尚逢年轻笑一声,“若是我说新桃换旧符呢?”
新桃未及换旧符……
柳执甫心中一惊:“你到底是谁?你受何人指使?”
此话一出,那灯油也燃尽了,一时间屋内一片昏瞑。
一火光突起,一双眼被照亮在火折子前,柳执甫惊得向后退去,此时只见尚逢年一句:“张齐死了。”
可闻言之人却神色突变,此刻竟显得十分淡然。
“阁下想说下一个死的就是我?”柳执甫突然大笑起来,“你们抓了我的妻儿,如今又要杀了我,好啊,敢杀我,上苍自会让尔等尝到因果报应。”
尚逢年望着此人道:“你们果然相识,你和张齐的幕后指使是何人?”
“你不是张齐的人。”
尚逢年将剑逼近:“自然不是,不过你若是不说,我一样可以要了你的命。”
“张齐已经死了,杀了我,你就什么都别想知道。”
尚逢年知道此刻柳执甫已抱了必死之心,他垂眸便可看到案台下被深压的遗训,可他一家都活不久了。
“你的妻儿在张齐手中?”尚逢年突然一句,“我可帮你救出他们。”
“我何故信你?”柳执甫抬眸质问,“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大理寺。”
柳执甫不似反才那般惧怕,尚逢年知道,柳执甫定是猜出了他想要何物。
“大理寺乃公义之地,既然怀疑我,又怎会派刺客来?公堂之上,我若是不认,尔等又奈我何。”
“柳掌书,那些举子仅两步之遥即可入仕,你也曾是科举落第文人,如今委身这小小书令史数载,这些苦楚你不会不知。”尚逢年敛了剑锋,“那些悖逆之言怕是柳掌书句句肺腑,仅凭此,柳掌书你这口气数十年都不曾咽下,今后更咽不下。”
柳执甫的泪眼在火折子下渐显,他将笔重新执起来:“公义为何来得如此迟,如今我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当年可不曾有人为我伸冤。”柳执甫看向尚逢年,“这命啊,我认了。”
“若你真是大理寺的人,且救出了我的妻儿,那时你自会得到你想知道的。”
言罢,尚逢年收了剑,他不知柳执甫的冤在何处,可他也无心知晓。
就在收剑之时,窗外几支涂抹了白磷的箭猛地袭来,其中一支生生将尚逢年与柳执甫隔开,旋即那些文书便起了大火。
此刻只见柳执甫大火中高喝:“灯油枯,火光散,冤难尽,苍天鉴!”
“苍天鉴……”
随之而来的便是弩箭和三个刺客,尚逢年拔剑抵御,可一时间火势漫天,那刺客逃了去,尚逢年也只抓到了一角布料。此间,尚逢年腹部中了一箭,而柳执甫则被一箭穿喉。
礼部的禁军和察子刺客也都闻声而来,尚逢年趁乱逃了出去,可他一路都在想礼部设防极严苛,为何会有此事发生,难道礼部有那些人的内应?
竖日,礼部失火之事和官道学子遇刺使新帝大怒,礼部上了奏折告知是书令史房内油灯失火,人也死于其中。
而学子遇刺一事,季明栾则是被罚俸一年。
得知礼部之事后,季明栾心中满是疑思,此火起的过于巧合。张齐死后,那些人定不会放过礼部誊写之人,想到此,季明栾旋即让马车掉头去往礼部。
在礼部朱漆大门前,季明栾发现了另一辆马车。
“季推丞,可是大理寺有事要礼部配合?”
礼部员外郎笑着,可季明栾作揖间却脸色晦暗:“孟大人,门外那马车您可知是何人的?”
“哦,是尚大人的。”旋即员外郎眉间紧蹙起来,“季推丞应是知晓昨夜礼部走水,柳掌书也丧命其中,竟是因其灯油,此乃亵渎国丧啊,尚大人在议事堂商榷国丧事宜。”
“哟,这也一个时辰了。”
话落不久,尚逢年便从议事堂走了出来,季明栾旋即上前作揖。
“季推丞当真是敬业,如此早便来查案了。”
“尚大人亦是,下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季明栾欲离去,可尚逢年却猛然一句:“季推丞可是要查柳执甫,方才刑部的人来过,此刻柳掌书那处怕是尸骨都不复了。”
尚逢年没想到季明栾大理寺拼命小郎君的称谓真不是白给的,朝廷方才落旨降罪,这人下一刻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礼部,此间当真是让人高看。
“尚大人,下官并不是为了礼部昨日失水之事而来。”言罢,季明栾便问向员外郎,“孟大人,下官有一事想问,前些时日可有人领了内府特供的澄心堂纸?”
“哟,澄心堂纸可谓是稀罕物,非特批不得调用的,这通常都是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在用……”员外郎回想着,“不过这民间仿制澄心堂纸的不少,这府衙也抓不尽,季推丞怎地问起这个?”
“若是见到有人私用这澄心堂纸,孟大人是否觉得不稀奇?”
“附庸风雅之人太多,大多都是仿制,也就不觉稀奇了。”
尚逢年在一旁听着二人所言,这季明栾为何对御纸这般上心,莫非……不待尚逢年求证,那员外郎便猛地惊道:“那日墨卷案案发时,那质地坚滑如玉,细薄光润,好像用的就是澄心堂纸,当时众官员气极了,原是将此忽略了,私用这纸乃僭越啊。”
“可那些学子怎会有澄心堂纸?”
言罢,季明栾便从袖口间掏出了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