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风月 第6章 水缸

寂尘不愿再误她，只当是陌生人，甘愿自罚在云邈山之上，做了守山僧，多少年来，只遥遥望着天际紫微星闪烁，便心中宽慰。

寂尘元神无法自灭，终于等到月神，可以了却这混沌一生，眼中多的是淡然。

明月抬头有些黯然地看向寂尘，心中了然他心意，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手离寂尘额间半寸远，却听寂尘缓缓开口道，“忘了与你说，这禅杖留给你，可随主人变换法器，紫微拿着它的时候，便会化为一对狼牙棒，十分衬她气质。”说完露出直达眼底的笑意，望着明月。

明月微微颔首，不似方才眸中冷淡，终是不舍昔日旧友，却知多说无益。

寂尘阖上双眼，双手贴着袈裟缓缓放下，静待着最后一刻。

“此后无期无会，月神保重。”

说完，明月手掌下，寂尘渐渐化为点点星光，好像还可以看见寂尘温和目光，眼前却瞬间空无一物，明月垂下手，静默许久，而后又抬头望了望晴朗日空，这片蓝空得很，连片云彩都没有。

明月一个人坐了许久，直等到竹院外彻底浓雾散去才起身，走了几步身后似有叮咚琅沛声响，回头一望才想起是寂尘的禅杖。

禅杖握在手中一丝寒意沁身，似是主人逝去，法器也心中悲凉。

明月单手握住，禅杖自行幻成一把长弓，弓身形似一条银蛇，并无弓弦，细细纹路精致得刻着月神宫的图腾，弓身最底部刻了个蛮漂亮的字形，似天上明月。

明月凭空一拉，一道灵光化为弓弦，弦上唤出一支神力汇聚的星光箭羽，甚是好看，放开弓弦，朝天一箭，星光箭羽破风飞出，直上云霄。

明月看着飞出去的箭，晃了神，这箭可以飞出云邈山的结界？！

云邈山虽是一座神山，但在天界神官眼中，此处不过是一处监牢，好听些让罪神反省，难听点就是终身囚禁，明月和寂尘皆是罪身，只不过并未镇于山下，而是囚在云邈山上，云邈山山下的皆是恶神厉鬼。

话说罪神万年出不来一个，因为罪神要背负骂名，很多罪神皆是受不得天上地下这般骂，转而成魔，变为恶神，神力强大且极具破坏性怨气深重，接近于魔。而明月却担了这骂名，也并未成为恶神，只囚于山上，算是比山下那些自由些。

手中银弓在明月手中不一会儿便化为一个蛇形银镯，环在明月手腕之上，银镯内侧一个月字。

刚要俯身拿一直带着的那把伞，明月才想起，那伞被她借给长安和秦雨容，也不知那二人现在在哪，刚想确定那伞位置，却先感知到了伞的灵力波动，散出去的灵力不会主动发出信号，除非，遇到危险。

明月阖目以自身灵力感知油纸伞的位置，探了半天，那伞竟被带到了千真庙。

暗道一声不好，明月身形化为一串流光，转瞬便站在了云邈山离千真庙最近的结界处，千真庙不在云邈山范围内，明月根本无法出去。

结界最上端有一处咒印封着，站在结界边缘可以看见结界外的事物，明月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巨大的结界之力汇聚着云邈山的天地灵气，明月被这力量掀翻出去，落在几丈外。

无奈地站起身，仰起头看向牢牢将云邈山包裹起来的巨大结界，抬手唤出了手上的银弓，方才那星光箭羽是飞出了结界的，若是将半数神力注入进去，或许还有机会。

手中捏诀，腕上银光闪闪的镯子被神力召唤，泛出光亮，伸展开又瞬间变长化为银弓。

明月搭弓一箭注入了半数神力，发力射出，只见星光箭羽带着几点细碎银光，一瞬破空之声穿过结界，直朝着千真庙方向射去。

将半数神力注入，此箭能够飞得极远，千真庙又在附近，明月有把握找到那二人。

星光箭羽插入地面一刻，星光散去，另一个明月施施然落地，一身素白衣衫，没了腰间的琉璃珠子，长发简单地挽成一个发髻，银冠上的玉簪斜插着，额间落神印褪去，远看更似一名仙风道骨的英气少年。

眼前这分身并无不妥，但此时，尚在云邈山结界处的明月真身却糟着噬心之痛，明月必须快去快回，时间一长，分身回归本体，时间越久法力损得便越厉害，恢复世间也会越长。

千真庙在云邈山东南方向不足百里处的一个斜坡之上，此处山坡因被风沙侵蚀，遍地都是蒺藜草，高高矮矮长了一片，坡上七拐八拐容易迷失方向，那草又仿佛会动一般，经常把人困在坡上，人们觉得那蒺藜草邪乎，便都说是妖怪的幻象，皆是说此地虚无缥缈乃是妖怪抓人弄出来的虚象，故被人称作虚字坡。

明月顺着高高矮矮的小路向上走，与传闻不同，明月脚下两侧的蒺藜草全部干瘪着枝干，耷拉着脑袋，仿佛是被什么吸干了水分一般，衣摆轻轻掠过一处，有些十分干枯的枝干就会被折断，掉落下来，摔成粉末一堆。

虚字坡上有一条似是刚刚走出来的小路，离远看能看出路线和方向，应是长安和秦雨容经过，直接从蒺藜草之间走过留下的痕迹。

明月沿着此路上坡，银弓尚在真身手中，只有袖中还藏着捆妖绳，将其中一端捏在手中，警惕地看着四周。

千真庙庙门前，两扇低矮的木门整整齐齐倒在地面上，压倒了两片蒺藜草，门的两侧是被比虚字坡下面更为高大的蒺藜草掩盖住的石墙，石墙几处坍塌，风化的不成样子，不仔细以为是一堆石砖，两处坍塌的地方露出院内一棵树的树干，那树也和蒺藜草一样，毫无水分，只有树枝和树干，叶子早已化为尘土散在院中了。

明月探着头瞧了瞧院内并无异样，院内一如虚字坡上的荒凉，也是一片萧索，可以说是更萧索，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水缸，有的没有底，有的漏着大洞，有的碎成几块分布在一处，裂痕完整像是自然崩裂，有两个倒是完整的静立在一旁，上面盖着发霉的木头盖子严严实实，落地之后就再未感知到那伞的位置，更是没有灵力波动，甚是奇怪。

明月抬脚进了院中，刚走几步，只见院中左侧的水缸突然发出撞击声，水缸被内部的力量撞倒来回滚动，木头盖子却死死在水缸上面盖着，滚到了明月面前，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