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风月 第5章 紫微

寂尘缓缓开口，“她名为青洈，少时家中贫苦，被家里人强卖给邻村男子，新婚后不久便失踪了人人都说她逃了，后来一场瓢泼大雨冲刷掉了男子家中一处土墙，才知青洈被人残害致死，还被藏尸墙中，死状骇人。可那时已经晚了，青洈已聚集怨气化为厉鬼，反手便屠了整个村子。”

明月细细听着，雪白手指在杯沿一扣一扣搭着，并未答话。

寂尘继续说，“那邻村男子为了买她把身家搭了进去，又是个不求上进的赌徒，每次赌输都会打骂青洈，后来便逼青洈卖身给村中人，以此换来赌资，青洈反抗逃跑，却被村中人发现，抓了回去，被他们暴打凌虐惨死。”

袖中的捆妖绳似乎跟着紧了紧，似是不知毁了青洈的元神，对错与否。

明月察觉到捆妖绳的异动，反问道，“无一人相助吗？”

“没有。”寂尘冷冷说道，抬手扫去竹桌上一旁的几片落叶，“她心中恨毒了那个地方，化为厉鬼，一条性命也未留。”

世间冷漠，那些消弭在茫茫众生之中的卿卿性命绝不止青洈一个。村中百户人，真的皆是耳聋眼瞎，看不见青洈吗？为何逃跑时又被同村人抓了回去，为何是全村人？半条性命都没留呢？

几千年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有的自绝，有的屈服，有的像青洈狠狠报复，也自然有人逃出生天，万事万物何为定数呢？一念之差的遭遇和选择罢了。

明月漠然，“你可是本要渡她下忘川，这才知晓她的故事？”

寂尘垂着眸子给自己添茶，就连举止间也是温和的，茶水注满，他点点头算是回答。

明月又道，“厉鬼杀孽深重，下忘川便是被扔进苦海，万鬼啃食，魂飞魄散了。”

寂尘把茶壶轻轻放到一旁，道，“我遇见她时，她满身都是伤藏在一处石壁之中，躲着无常两位大人，得知她前因后果，我便将她用佛珠封进了一处石壁，置在了这山中。”说完，寂尘无奈一笑，“我那时法力不足，根本再无法渡魂，却还是……”说完一声叹息。

“寂尘心似烛火，已做得够多了，有何愧疚。”明月用心形容道，言语中有些羡慕。

“青洈固执，知晓你贬落后，怕是便想借将军冢激你，求魂飞魄散，不受忘川万鬼啃食之苦。”寂尘坦荡说道，却见明月眸间淡然，一闪而过的落寞又被笑意填满，明月听到落神也只是轻轻笑道，“那她成功了。”

山中浓雾渐隐，起了一阵微风，吹的竹林树叶婆娑作响。

“你起这雾只是为了请我喝茶？”明月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浓郁，混着竹叶清香，似是能一扫心中阴郁，仰头一饮而尽。

寂尘却只是轻轻抬手掸去明月衣袖上的落下的枯叶，轻声道，“云邈山山中灵气充沛，时不时便有各处的小仙童来此，昨日我听到陆英死的消息也是一惊，但陆英临终前绝不许弟子报仇便是要护住了自己山中上下，也是绝不怨你的意思。”

明月讪讪笑道，“我知道。”说完向后靠到竹椅背上，仰头望着头顶不大的一块天空，眸中坚决，不似话语中的含糊。

寂尘手中一捻，明月衣襟上便多出来的一朵佛手花，明月看着寂尘施法，顺着他的手看向自己衣襟，手摸了摸，竟是摸不到实体，指尖穿过的只是幻影，抬手再看便仿若真的佛手花在衣襟一侧摇曳，“真好看。”

寂尘轻笑着双手合十，祈福道，“这花送你，否极泰来。”

明月欣然点头，抚了抚那朵佛手花，站起身双手合十回礼，心已知旧友心意。

寂尘望进明月眸子，若坠入冰窟，自知明月心中执着，又说了八个字，便不再多说，“烦恼自生，清凉不在。”

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退，其退亦难。

二人静默许久，寂尘抬头看了一眼日光，“月神该渡我去忘川了。”说完倾身为明月又重新倒上茶，徐徐热气缓缓上升，散在空中。

明月抚了抚衣襟上的佛手花，“我被囚在云邈山，出了这里一寸便受一寸万魂噬心之痛，你留下陪我不好吗？”

寂尘浅笑，“寂尘凡人之躯，有幸得入佛家，与月神相识，却终是弃不得**不得成佛，昨日见月神前来，便知，你定可成全与我。百年囚禁，寂尘日日见那中天紫微星闪烁，知她万事皆好便已是心安，”

明月垂了眸子，似在犹豫，云邈山镇得下万神万鬼，寂尘便是其中一个异类，他非人非鬼。

本为最有名望的佛家弟子，成佛入天界是早晚的事。

却因为紫微星君甘愿毁了一颗因果心，再无佛缘。

紫微星君本是月神宫下一介星君，执掌人间天子命格，或许是看尽了人间天子脚下尸骨成山的争名夺利，紫微星君性子极具戏剧化，经常喜怒无常，静时温柔如水，动时翻江倒海，经常令下界的占星者头痛不已，不知其意。

紫微星君某日来了兴致，想要一改下界天子命格，此天子一心修佛，朝政推给权臣，终到了一日，权臣起兵造反，领兵杀到了殿内，天子却手拿佛珠，说甘愿自行禅位，给权臣一个干干净净的皇位，只要求权臣放过合宫上下无辜之人性命，权臣想都没想，如此划算不损一兵一卒的生意，自然欣然答应。

寂尘那时正在凡间渡魂积累功德，此时正是该朝皇家寺院的高僧，算到皇帝即便如此做也救不得皇宫上下的人，一时竟有恻隐之心，便救了皇帝一命，如此命格改写，皇帝得一高僧所救，自知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无法弃八苦，理应担起重任，救一国百姓于水火之中，蛰伏三载，复国。

紫微星君的天子命格簿子被改，查到是寂尘从中作梗，二人便就此结下了梁子，紫微星君日日得空便下界阻挠寂尘渡魂积累功德，一来二往，寂尘一心修佛，清淡生活有了些光彩，渐渐对这位天天叽叽喳喳的紫微星君有了心念。

寂尘自知心念已生，不敢再见紫微，便断了来往。可此后紫微星君却郁结于心，渡劫失败，一记天雷打在元神上，自此紫微星落，月神宫少了个叽叽喳喳的星君。

可银河之中却多了一个寂尘，寂尘弃了佛缘，日日来银河寻紫微星的碎片，捡起一片便用法力封存起来，明月也是在这时认识的寂尘，他日日来银河，明月偶尔便会遇见他，也会时不时与他一起找紫微星的碎片。

紫微星碎片凑齐，紫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