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经到了三月,春天来了。为了缓解紧张的学习氛围,给复习中的高三学子调节情绪,学校组织了一次为期一天的研学旅行活动。
周六一大早出发,以班为单位,先坐大巴车去参观本市的动物园,中午自行解决午餐,下午再去森林公园自由活动,然后再由大巴车统一送到学校门口解散。
尤西嘉早早就收拾好了这天的书包,里面都是戴双爱吃的零食。她和戴双约好了,下了车自由活动的时候,尤西嘉就去找她,她们俩一起行动。尤西嘉现在也常常吃零食,吃不了多少就塞到戴双手里,戴双会默默吃掉剩下的部分,她就可以借此跟她说很多话,戴双最近话越来越少了。
谁知早上参观动物园也是以班级为单位进行的,她和戴双分别在文科班和理科班,参观的路线都是错开的,这可把她急坏了。好不容易到了午餐时间,大家都在游客中心附近的小吃店吃饭,她坐左等右等也没看见戴双的身影。
尤西嘉和同班同学坐在一起,同学们正扎成一堆正在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没有,今天理科班参观动物园的时候,有的女生遇见流氓了!”
嗯?尤西嘉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听。
“我理科班的朋友说,那个流氓专挑落单的女生,拿着手机让别人帮他看时间,其实他手机上放着那种图!恶心死了!”“对对,我有好几个朋友也遇到他了!太恶心了吧……”
戴双身边总是有许多朋友,她不会落单的,她肯定不会遇到的。尤西嘉心想,可是一上午没见面,她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万一戴双遇到了……
今天她和戴双都带了手机,也早已互相留过电话号码,尤西嘉着急地拨过去,戴双却没接。这下尤西嘉完全没了吃饭的胃口,又等了一会儿,她觉得这个中午她们是不会碰面了,离集合时间还有几分钟,她决定去上个厕所,然后再在大巴车上随便吃点零食应付一下。
尤西嘉请同学帮她看着包,独自去找厕所。
游客中心是环形的,但是没有完全闭合,厕所就在那环形走廊的尽头,女厕在里面,男厕在外面。尤西嘉得经过男厕门口,再经过男厕和女厕之间的洗手池,才能走进最里面的女厕。走廊的尽头光线有些昏暗,虽然不是晚上,但也让她感觉毛毛的。
她想到刚刚同学们说的话,安慰自己说,理科班走的另一条线,那个变态应该不会过来的。
不会过来的……吧?
她出来洗手,余光看到男厕所好像出来了个人,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那人还穿了个很厚的棉袄。
那人越走越近,尤西嘉赶紧收回视线低着头。她洗好手再抬起头的时候,在镜子里和那个人对视了。说是对视也不准确,那个人的刘海很长,挡住了眼睛,可是尤西嘉知道这个人正在看着她,还诡异地笑起来。
尤西嘉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让她快跑。可是走廊本来就很窄,那个男人高大的身形把尤西嘉的出路堵得严严实实。尤西嘉看见他一只手掏出手机,另一只手在口袋里翻腾了一会儿,掏出来一支注射器。
“同学,你帮我看看时间。”说着,他把手机递到尤西嘉眼前,屏幕里白花花的**冲进尤西嘉的视线,她疯狂地眨眼,眼神四处乱飞,感觉说不出的恶心。
“不要大喊大叫哦,我生病了,不喜欢刺耳的声音,”那人又往前一步,吓得尤西嘉一再往后退。说着,那人还晃了晃手里的注射器,威胁道:“你听说过艾滋病没?”
救命啊,谁能来救救她……
那个人又近了一步。
大家都上过厕所去集合了,她怎么这么倒霉,这会儿竟然一个来上厕所的人都没有。
尤西嘉只能在心里祈祷老师快点点名,快点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快点有人来找她。
“别过来,你别过来,我们老师马上就会来找我的,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别过来!”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害怕。
那个人一步一步迫近,尤西嘉马上就要退无可退。
“同学,你看啊?现在几点了?”那人还自顾自地举着手机,每按动一下按钮就换一张图片,尤西嘉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吐了,接下来,她的手挨到了冰冷的墙壁。
她没有退路了。
正在她绝望之际,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
“尤西嘉!”
虽然视线被挡住了,但是她听得出来那是戴双的声音。
戴双一个箭步冲上来,直接对着那人的身下就是狠狠地一脚,那个变态一只手吃痛地捂着,另一只手还在乱挥,戴双使劲把他推到一边,拉过尤西嘉的手就带着她往外跑。
尤西嘉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还亮晶晶的针管好像少了半截。
等跑到开阔的地方,戴双才停下来,拉着尤西嘉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针……针……他有针……”尤西嘉面色苍白,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手也颤抖着,她还没缓过来。
她感受到戴双干燥而温热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戴双握住她的手,说:“什么针?别怕别怕,我来了。”说完,轻轻抱住她,一只手还摸着她的头给她顺毛。
感受到她不再发抖了,戴双问她:“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尤西嘉摇摇头,反手握住戴双的手不肯松开。带队的老师发现少了一个人,急忙找到了这里,戴双跟老师说明了情况。其他同学的行程按计划进行,留下一个老师带她们去找游客中心交涉和报警。
确认了她们两个都没事之后,老师给她们两个的家长打了电话,又帮她们叫了车回家。不巧尤西嘉的妈妈这几天正请了假在临市办事,得明天才能回来,于是戴双给家里打了声招呼,自告奋勇送尤西嘉回家陪她。
尤西嘉一进门就直奔厕所,她的胃里翻江倒海,抱着马桶就开始吐。她中午没吃饭,吐完了早饭就开始吐胆汁,苦得她直皱眉头。戴双就在旁边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等她吐完了,递给她一杯水漱口。
等到尤西嘉洗了把脸从厕所走出来,又一声不吭地径直走到戴双身边。戴双以为她还在害怕,正想出言安慰她,没想到尤西嘉伸手开始扒她的衣服。
“欸?尤西嘉?你这是干嘛?”戴双一头雾水,尤西嘉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脱她的衣服,她只得去抓尤西嘉作乱的手。
尤西嘉这才抬头,戴双看见她已经哭了一脸的眼泪,嘿,她怎么总是哭得悄无声息的。
“针,他说他有艾滋病,我一回头,感觉那针管少了一半,他有针……”尤西嘉还在胡乱地哭着,语无伦次地说,“我要检查,你让我检查一下……”
戴双好像听懂了,她回忆着当时的画面,那个人手上确实是拿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她害怕了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
当时她光顾着尤西嘉了,甚至做好了今天哪怕她和那个变态俩人都死在那的准备,还没来得及害怕别的。
就算是真的……在她前段时间失眠所预言的各种结局里,好像也早早做了心理准备了。
尤西嘉的动作真利索,她就晃了这一会儿神,尤西嘉已经三下五除二把她的衣服全脱了,只给她留了条底裤。
她被迫和尤西嘉单方面坦诚相见,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看,她想出言阻止这荒唐的行为,可是尤西嘉着急慌乱的表情让她张不开嘴
唉,算了,她今天已经很害怕了,由她去吧……
只见尤西嘉把她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一个伤口和针眼,才放下心来。
就在戴双以为自己能穿上衣服的时候,尤西嘉扑上来狠狠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尤西嘉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尤西嘉平时总是很安静,吃饭都不发出任何声音,走路也是静悄悄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说哭就哭了,哭起来也总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眼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看着让人心疼。
她怎么总让尤西嘉哭呢?
唉,尤西嘉还是笑起来好看,哭得实在难听。
戴双无奈地回抱住她,其实她有点冷,抱住尤西嘉也能稍微暖和点。
尤西嘉是第一次这么哭,不用掩饰一点声音的、不用怕任何人发现的痛快地大哭,把所有的恶心、害怕和不安都哭了出来,哭得她嗓子都哑了,上气不接下气,才终于停下来,她肿着眼睛带着哭腔问戴双:“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一直担心你。”
“我开静音了。等看到你的未接电话,想起今天别人说的事,就赶紧给你回拨了几个,你都没接,我就害怕你遇到坏人了,才赶紧跑过去找你的。”戴双用手拨开粘在尤西嘉脸上哭湿的头发,让她的眼睛露出来,“还好赶上了……”
尤西嘉打开自己的手机,上面果然有几个戴双打来的未接电话。
接着,她听到戴双说,对不起。
她为什么道歉?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戴双从天而降救了她。戴双老是这样,只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尤西嘉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着鼻子,睫毛打湿了黏在一起,上面还挂着眼泪,像是挂着晨雾的松针。不过晨雾是冷的,尤西嘉的眼泪是热的。
西瓜不愧是含水量最多的水果。戴双又想起这句话。
见她还是不说话,戴双只好把她的脸捧起来,让她抬头和她对视着。尤西嘉本就比她矮一头,刚刚又埋在她身上哭,和她正好形成了一个高低差。原本惨白的小脸硬是被她哭红了,眼睛是红的,鼻头是红的,头发是乱糟糟的,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兔子。
戴双心下一软,说:“还在害怕吗?我这不是好好的?我们都没事。”尤西嘉眼眶还噙着泪,被她把脸捧起来,呆呆地看着她,那模样又可怜又可爱。鬼使神差的,也许是为了安抚她又或是什么,总之,戴双凑近了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那一下非常轻,轻到尤西嘉几乎没有感觉到戴双嘴唇的温度;又非常重,重到把时间凝固了,两个人都跟被定身了似的一动不动。
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亲回神了,尤西嘉的眼泪也止住,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见戴双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然后戴双问她:“我能穿上衣服了吗,好冷。”
尤西嘉这才意识到这半天戴双都由着她胡闹,就这么光溜溜的和她说话。她的脸腾得一下红到了耳根,这才结结巴巴地转过身去让戴双赶紧把衣服穿好。
见鬼啊!我刚才在干什么!戴双的脑子里在放炮,尤西嘉今天才遇到变态,我还亲她,她会不会觉得我在耍流氓啊!她都不说话了,不会是生气了吧,她要是不理我了怎么办?死嘴快说话啊!
太尴尬了,戴双想马上穿好衣服就跑,一着急,衬衣扣子都扣错了几颗,她只好又手忙脚乱地解开重新扣好,同时在想怎么装作一切都没发生一样自然而然地和尤西嘉道别。
“你今天能留下来陪我一起睡吗?我妈明天才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尤西嘉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戴双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戴双在冰箱里找了些简单的食材给她俩下了点挂面,她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尤西嘉书包里没打开的零食。尤西嘉还在手机上搜了各种资料,得知艾滋病病毒是无法通过空气传播的,而且她已经确认过戴双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这才真正放下心。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没有人提到那个吻的事。
洗漱完毕再一次躺上了尤西嘉的小床,戴双的心情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她始终不能理解下午亲了尤西嘉一口的动机,并为自己找了各种解释,比如:是尤西嘉太乖巧漂亮了,是尤西嘉哭得楚楚可怜,是尤西嘉替她担心着急的样子很可爱……不管哪种,好像都是她色迷心窍。
不过尤西嘉应该没生气吧?不然,也不会让她留下陪她一起了。
不不不,那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害怕,而眼下又没有别人在。
都是女的,亲一下应该没事吧!她们是朋友,尤西嘉应该不会介意的。
应该……吧?
戴双烦躁不已,忍不住想翻身,又怕吵醒尤西嘉,只得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又失眠了,这次不是因为戴强,不是因为家里的烦心事,也不是因为她的各种关于未来的设想,而是因为尤西嘉。
尤西嘉也睡不着,开始是因为一闭眼就能看到那个变态的脸,但是很快就被戴双的身影覆盖了。戴双的失眠会传染。
戴双很勇敢,从天而降回应了她未出声的求救。她踢了他,推开他,拉着她的手带她跑了。
下午她哭着把戴双衣服脱了要给她做检查,那会儿太过担心着急,只顾着检查她的身上有没有针眼的伤口,根本顾不上别的,可是闭上眼后,那时候所忽略的一切突然又变得非常清晰和具体。
戴双皮肤的颜色和温度,她的锁骨和后腰上的小痣,她马尾辫的长度具体在肩胛骨的位置,自己神经质一样做检查时戴双先是尴尬然后又无奈地任她胡来的眼神,拥抱的温热,戴双的吻。
戴双的吻……尤西嘉忍不住翻了个身。陆萍都没那样亲过她。
她的脑子不受控制一样把所有的细节循环播放,每播放一次脸颊就更烫一点。在播放器快要烧坏的时候,也许是第一百次,也许是第好几百次,尤西嘉睡着了,画面定格在那个吻落下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