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 第25章 第 25 章

戴双上去阻拦：“阿姨，冷静一点。”

很不巧，这是陆萍不喜欢听到的另一句话。

“陆萍，你这个疯女人！冷静点！”尤文秋总是这样说。

只要先说出让别人冷静的话，这个人就能占据上风，因为这句话一旦说出来，对面再说任何反驳的话语都像是“不冷静”的佐证。

她以前就是这样输的。

陆萍回以清脆的一巴掌：“你把我女儿搞成同性恋还让我冷静一点？”

尤西嘉看到戴双被打了，发了疯似的去拽陆萍的胳膊。急道：“你打她干什么？是我先喜欢她的！”

“你还要不要脸，刚刚你怎么跟我说的！”陆萍把怒火全都撒在戴双身上，在她看来，这就是唯一的罪魁祸首，“我来之前可打听了，你，吸毒犯的女儿，没父母没家教的，还要带坏我女儿！从高中起你就总是来我们家找她！”

在一个小地方，人脉网什么事都能打听到，而戴双她们家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她没想到，对她来说已经摆脱了很久的过去又一次被陆萍轻松提起，还是当着尤西嘉的面。

这感觉比陆萍的巴掌更让人难堪。她转而去看尤西嘉的表情，尤西嘉也在看着她。

戴双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她挣扎着开口：“可是他已经死了……”

也许吧。这是她和郭卉娟所认定的事实，大学的某一天，她和郭卉娟拿着当年戴强的失踪报案回执，去法院申请他的死亡证明。这只是法律层面的死亡，但是没见到尸体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上总有奇迹的发生，不是吗？

现在这个奇迹就存在在陆萍的嘴里。

“妈你干什么，戴双都说他死了，他死了就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戴双是个好人，是个健康的人，她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尤西嘉的脑子还不顾上处理太多复杂的线索，只是一味地维护自己的爱人。

陆萍看到她这执迷不悟的样子，深知再和尤西嘉说什么都没有用，转而换了个态度，径直跪在了戴双面前。哭着说：

“阿姨求求你，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真的喜欢她，你就放过她吧！她还要做正常人的，以后要结婚生孩子的。阿姨求求你了好不好？”

陆萍说起了一些她没有刻意去想过的事。其实她应该想到的。所以此刻，戴双又体会到了那种无助、窘迫又无地自容地感觉。就像曾经那同学的奶奶对她说“你怎么又来了”一样。

她没有父母，没有出柜这方面的顾虑，可是尤西嘉还有母亲，还有自己的家。尤西嘉如果要和自己在一起，不光是尤西嘉，还有陆萍也要接受周围人的审判，那不是她和尤西嘉搬到哪里去就能解决的。

显然，她不可能说服陆萍，她们再相爱也不行。另一个办法是陆萍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在今天之前她一直这样想。

不过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毕竟，尤西嘉有妈妈，一个传统的女人，她不可能永远不过问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一直单身，不催促她成立家庭，首都不是她们的乌托邦，哪里都不是。

况且，戴强真的死了吗？要是他没死，她又回到那个深渊里去，这样她也要带上尤西嘉吗？

是她让尤西嘉远离了亲情，远离了自己的母亲，又远离了家乡的。都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是她让尤西嘉变得不幸。

她的爱有这么伟大？这值得尤西嘉这么做吗？

爱情也许会消失，但是母亲永远是母亲。要是有一天她们分手了，尤西嘉会怪她吗？

她无非就是能给尤西嘉花点钱，多关心关心她。她一直以来的消费欲都在尤西嘉身上，其实是她一种隐秘的手段，她想让用这些东西让尤西嘉更爱她一点，哪怕只是因为钱。因为她只能给她这些。爱和关心也好、物质也好，换谁又给不了她呢？

如果是个男人，还能给她自己给不了的婚姻和家庭。

耳边还是陆萍的哀求，戴双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显得格外没有分量。她也跪在地上，想把陆萍托起来，可陆萍执意要戴双答应她后才肯动作。

戴双苦笑道：“阿姨，你要我答应什么呢？”

她似乎非得听到自己的判决才肯死心。

“你跟我女儿分手！你再也不许联系她！永远别再联系了！”陆萍从她的口吻中听出了犹豫，这让陆萍觉得一切仍有转机。

尤西嘉突然也加入进来，使出了蛮劲把陆萍从地上拽起来。凭她多年对戴双的了解，她敢确信戴双愣住不说话的时间里一定想过了和她分手这个选项。她绝对不给她机会说出口。

“陆萍，不要在我家发疯。我结不结婚，喜欢女人还是男人都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前二十多年你的要求我都满足了，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尤西嘉直视着陆萍的眼睛，“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陆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怎么，你不认我这个妈了？”她指着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的戴双，“就为了这个人，你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尤西嘉不肯说话，但她的表情回答了一切。

陆萍彻底发疯了，她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摔在地上，又无助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诉说着自己的不幸。

太累了。尤西嘉感觉很疲倦，既然陆萍铁了心要在她家里发疯，那她们就走。尤西嘉拉着戴双就出了门。

一路上，戴双一直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戴双已经陷入了自我挣扎：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现在摆在她们面前的，是让尤西嘉做出她或是自己亲妈这样的抉择。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句“我和你妈掉水里了你先救谁”的问题。现在是她和尤西嘉在水里，而陆萍在岸上，拽着尤西嘉的手向岸上拖，要她把女儿还给自己。

是她把尤西嘉拖下水了。

原来她以为她可以给尤西嘉更好的生活，比尤西嘉可以选择的别人都更好，这样，尤西嘉没有不选她的理由。

然而现在她失业了，她什么也给不了尤西嘉了。

她想举出哪怕一个例子，一个尤西嘉不和她分手的好处，可是竟然一个都没有。

天时地利人和，尤西嘉最爱说的一句话。偏偏就这么巧，陆萍就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这怎么不是一种天时地利人和，要求她和尤西嘉分手？

她几乎立即给自己下了判决：为了尤西嘉好，她应该赶紧离开她的世界。

想得太过投入，戴双根本没看路，完全是凭借着本能跟着尤西嘉，没注意到尤西嘉早转过身来站定，她一下踩在了尤西嘉脚上。

她的道歉还没说出口，抬头就先看见了尤西嘉的眼泪。

“你在想怎么跟我分手还不伤害我，是不是？”她刚要说话，又被尤西嘉堵回去。

“不用否认。我知道你一定是这么想的。”

“你要是听了陆萍的话，要我当个正常人，”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就是要我当个死人。”

“一个不正常的人和死人，你选吧。”

尤西嘉再多说出一个字就维持不了冷静，眼泪已经在眼睛里结成了一张网，让她看不清戴双的表情。她一定觉得这样是为我好。就算她们是相爱的，戴双第一时间想的居然还是放弃。

是她尤西嘉不够爱她还是她尤西嘉的爱不够坚定，这些都不足以让戴双相信她可以跟她一起面对一切，为什么戴双一遇到困难就先把她推开呢？

“对不起。”

都这时候了，还在道歉。尤西嘉不知道戴双到底是在对什么事道歉，因为戴双除了那句话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给她擦眼泪。

那个晚上，她们在酒店的床上躺着，中间的空隙还能再睡下一个人。尤西嘉都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谁没睡着，但早上起来已经没了戴双的踪影，只留下了她的短信，说她回家去收拾房间。

尤西嘉急忙请了假。大早上请假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被领导骂了个狗血喷头，可眼下她也来不及操心那么多，生怕自己赶回家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房间。

还好不是，房间里不多不少只有一个人。是陆萍回去了。

戴双已经把家里收拾干净，看到她的时候还有闲心和她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早上会去上班的，现在家里就你一个劳动力了，我只是个吃干饭的。”

就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尤西嘉说：“嗯，我是大富婆，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可她又不敢相信，陆萍竟然就愿意这样回去，戴双一定和她说了什么。

“陆萍回家了？你跟她说什么了？”尤西嘉看着她。

戴双叹了口气说：“别这样，再怎么样那也是你妈妈。”

尤西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来！

“行行行，我妈妈回家了？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说她砸坏的东西让她赔，她把我骂了一顿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可疑，很可疑。尤西嘉最清楚陆萍是什么样的人。但是眼下戴双不愿意说，她更清楚戴双，她不想说的事你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尤西嘉劝自己，只好先这样了，她人在就行。至少没跟她玩失踪。

接下来的日子里戴双也是那么的正常。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她在家投投简历，买菜做饭，等她下班，渐渐打消了尤西嘉的顾虑。期间尤西嘉也没有联系过陆萍，甚至还想了想搬家的事。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被命运放过了，从此生活就能这样继续下去。直到那天，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一个男人打来的，他问她是不是尤西尼的妹妹尤西嘉。

“嗯，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方书言，尤西尼的男朋友。你能回来看看她吗？”

“你姐姐她……情况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