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雨是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县级市。但是这几年通过驴友的口口相传,慢慢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热门地。他们都说那里很浪漫,又静又美,物价也不高,民风淳朴,眼下除了高三毕业生,其他学生还没放暑假,她们可以趁这个时间去那里玩。
“这里有洗雨山,还有雾海,”戴双翻出手机里保存的照片,“虽然雾海不是真的海,它是个淡水湖,但是也一眼望不到头。这里景色很美,现在游客也没有那么多。”
戴双介绍完,翻出几篇别人写的游记给尤西嘉看,尤西嘉一边划着手机一边说:“洗雨,好特别的名字。”
“这里近年来还比较热门,所以基础设施开发的还可以,不算落后。雾海的周边有一圈民宿,毕竟是个小地方,消费也不高,完美符合你的需求。怎么样?”
“天气好的时候,雾海会映出洗雨山和蓝天白云的倒影,我们可以在雾海边的木栈道上散步晒太阳,而且那里气候温暖,有很多好看的花。不想去海边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在洗雨的古城逛逛,听说那里有很有特色的小工艺品。”
尤西嘉不知道戴双居然还有些做销售的潜质。戴双怎么这么了解她,每一句都说在她心坎上,光是听着戴双的描述,就让她心驰神往,再看着别人拍的照片,她几乎立刻就要确定这就是她心目中完美的目的地。
“不过,也有一点不好,就是六月是那儿的雨季,洗雨的天气很多变,天气预报也说不准,没准刚是晴天过会儿就下阵雨,也有可能一下就连着下半天。”看着尤西嘉越来越期待的眼神,戴双不忍心给她泼冷水,“要是下雨,到处都湿哒哒的,也很影响心情。这都看运气。所以你来决定,我们要不要去这里?”
“我喜欢下雨!不会影响我的,”尤西嘉忽然抬起头反问她,“那你呢?一直在按照我的喜好找目的地,你想去这里吗?”
“我吗,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所以按照你的来就好了。”
尤西嘉现在对任性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她立刻说:“不行!你不要老迁就我,必须有,你现在就想。”
戴双只得顺着她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说:“我只是觉得能和你一起旅行,去哪都很好,就算下雨也可以。”
听到戴双的回答,尤西嘉默不做声了,许久才回了一句:“我也是。”
最终,她们就决定去洗雨。
不过洗雨没有机场,只能先坐飞机到市区,再坐四小时绿皮火车才能到达。所以,她们决定在市区玩一整天,然后搭凌晨的火车去洗雨。
尽管她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刚到市区就迎来了一场计划外的中雨,原本的行程全都泡了汤。不光是天气,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变得不和谐。
路上,尤西嘉问起戴双对未来的打算,问她准备报考哪一所大学。戴双说她准备报考本市的大学。
听她这样说,尤西嘉觉得无法理解,她觉得戴双明明可以争取一个更好的前程,为什么非要窝在这个小地方呢?她老有一种非得背负点什么东西的责任感,只会在心里打定了什么主意就闷头往前走,她只是看起来很随和,其实倔得跟驴一样!
她怎么劝戴双都无动于衷,气得她直在心里翻白眼,又因为这天气没法出去玩来缓解心情,她和戴双就这样在火车站边的快餐店干等着。看着玻璃窗上的雨幕,她郁闷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上车,四个小时的硬座,走道也站满了人。也亏得她们年轻不怕苦,夜里下着雨,气温也很低,尤西嘉迷迷糊糊地趴着睡着了又被冻醒,反反复复几次,手也枕麻了。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戴双似乎叹了口气,随后她感到一只手环住她的身体,她很快就感觉到温暖,头也顺势依靠过去。那肩膀的位置不高不低,刚刚好配合她脑袋的位置,靠得十分舒服,尤西嘉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戴双叫她:“尤西嘉?醒醒,我们到了。”
此时尤西嘉也不好再摆脸,毕竟她靠着戴双睡了一路,想来戴双也没怎么休息。她顺从地走过去,看见戴双指着自己胸前衣襟的一处问她:“这是什么?”
站台的灯没那么亮,尤西嘉揉揉自己的睡眼,正准备凑近看,就听见戴双说:“这是你的口水啊!小猪一只。”
尤西嘉顿时感到脸红,还没想好说辞,嘴里刚“啊”了一声,戴双又说:“怎么,小机关枪哑火了?下午不是挺能说的吗。”她说得尤西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要找时机发作呢,戴双就笑着把她拍了拍,拉过她一起往出走。
戴双提前联系好了民宿老板,站在路边等跟民宿合作的车来车站接。路上也下着雨,黑漆漆的看不见什么风景。到了民宿已是凌晨一点钟,两个人都困得不行,稍作洗漱就倒头大睡。
这一觉睡到自然醒,什么脾气也没了,尤西嘉拉开民宿的窗帘,被眼前的景色美到说不出话。
洗雨的雨停了,窗外就是雾海。任何人看到这样的景色都会明白雾海名字的由来:平整的湖面上笼着一层晨雾,让更远处的洗雨山若隐若现。太阳应该升起了,不过云压得很低,只能从薄雾后那一道细细的金线猜测水天相接的起点。
近处有几丛水草,其间有一团白色闪动,原来是一只水鸟在岸边梳洗。虽然没开窗,但尤西嘉猜外面有风,一层一层给平静的湖面掀出波纹来做风的裙摆。一切都蒙在越来越淡的晨雾之下渐渐清晰。
“你知道洗雨为什么叫洗雨吗?”戴双也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里老爱起雾。尤其是下了雨以后,湖面就会升起一团雾,又被洗雨山拢着不散,雾不散又会变成雨。你看那里,”戴双指了指远处的洗雨山,“山顶上有雪。洗雨山对当地人来说是很神圣的山,山顶的积雪化了就会流进雾海,所以雾海的水也很神圣。他们觉得每年雨季的第一场雨被雾海洗过一遍后,升起的雾又带来了雨,保证了这年的粮食能丰收。”
“所以每年的第一场雨和最后一场雨他们都不会用伞去遮,当地人觉得淋了这两场雨的人都会心想事成。”
尤西嘉问:“那昨天?”
“昨天就是洗雨的第一场雨。这雾就是刚洗出来的,新鲜的,”戴双笑着对她说,露出一排牙齿晒太阳,“所以我们都能心想事成了。”
难怪。尤西嘉暗道,昨天半夜到了民宿,老板也没打伞出来接,反倒跟她们一起淋着雨拿行李,她还以为是老板懒得撑,原来有这一层在。
尤西嘉又说我们只淋了第一场雨,还能灵验吗?戴双回她说,淋了一半的雨,就不要那么贪心,想个小点的心愿就能灵验了。
“可是我想和你上一所大学,这也算贪心吗?”尤西嘉不死心地问她,戴双又沉默了。
看来没戏,还是换个话题吧。尤西嘉又说:“那我要和你永远做好朋友。我们是一起淋的雨,这个愿望好像比较容易实现。你呢?你许什么愿?”
“不告诉你。”戴双留下这一句就飞快地跑了出去,尤西嘉赶忙在后面追。
她们趁着太阳好,先是绕着雾海骑了一圈自行车。太阳出来后,雾已经散尽了。头顶着蓝天,湖面像面镜子似的倒映着山和云,在空旷的山河间,一切景色都被放大了数倍,见山见云,只觉得自己的渺小。
中午去集市逛,到处都是彩色的,有各种颜色的花,还有许多没见过的水果蔬菜,戴双挑着买了几个,找了处水管随便冲冲,就和尤西嘉各拿一个边走边啃。尤西嘉一会儿在卖花的摊位前转悠,一会儿又在村民摆的各式小手工摊前流连忘返,不一会儿手上就提满了东西。
晚上她们又去古城,说是古城倒也没什么名胜古迹,只是千百年来人们生活的地方,一直留到了今天。这个时节已经有些游客了,古城里显得有些拥挤。
走在青石板路上,听着沿街的叫卖声,尤西嘉和戴双手拉着手以防走散。尤西嘉的眼神正在漫无目的地到处打量,这时迎面碰到了两个手牵手的男人。
两个男人牵手倒是没见过,举止中还能感觉到一种亲昵。她一直好奇地盯着看,其中一位似乎注意到了尤西嘉的目光,不知道是出于挑衅还是什么心理,竟拉过另一个男人低下头亲了一口,然后得意地朝尤西嘉笑笑。
尤西嘉大吃一惊,慌乱地收回了视线,她悄悄看了戴双一眼,戴双还是目视前方,好像没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她又把目光投向她们拉紧的双手。
在学校里她们也这样,其他女生也这样,这很正常。
也许是风吹得人心猿意马,尤西嘉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要是两个男人牵手,大家都会觉得很奇怪,但要是两个女人牵手,大家只会觉得她们是好朋友,这是为什么?
话又说回来,那个男人可真胆大,竟然当街就跟别人亲……不对!重点应该是那可是两个男人!两个男人为什么能亲嘴?!
尤西嘉开始左右脑互博:两个男人为什么不能亲?谁规定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亲嘴?两个女人也能亲!对呀!戴双也亲过她啊!
可是那不一样吧……戴双亲了她的额头而不是嘴,而且戴双是为了安慰她才亲她的,和那两个人不一样。看那两个人的神态举止,怎么也不像是朋友,反倒像是情侣。
不过,两个男人也能谈恋爱吗?
废话!尤西嘉心想,就像没有人规定男人和男人不能亲嘴一样,那要是两个男人可以谈恋爱的话,那是不是说,两个女人也……?
她此前从没想过谈恋爱的事。陆萍严厉禁止她早恋先不说,也有人跟她示好,她只觉得幼稚可笑。她实在不清楚那些冲动的懵懂的感情到底是因何而起,明明彼此都不了解,就因为青春期荷尔蒙分泌?
不过,她也根本没有了解别人的兴趣。她本人看着温柔可亲,实则客气得拒人于千里,也根本不给别人了解她的机会。再说,两个人的性格也得能处得来,还得有共同话题……总之,麻烦着呢,所以就算陆萍不禁止,尤西嘉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不过现在,过了十八岁,已经不算早恋了;她和戴双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彼此都很了解;她们相处得很好,性格看起来也很互补,而且现在她们两个人正在一起毕业旅行,是只有她们两个的旅行,这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
天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尤西嘉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吓了一跳,慌乱中挣开了和戴双牵着的手,戴双回头看她,问她怎么了,她压根不敢看戴双的眼睛。
尤西嘉的脑子里乱作一团: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怎么能这么想呢!戴双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是变态?觉得我很恶心?
“怎么了?你脸好红,是不是淋雨生病了?”
可怜的戴双,单纯的戴双!还在善良的关心她的戴双!
眼见着戴双马上要凑到她的脸前来看她的情况,尤西嘉赶紧随手指了一处人最多的地方,说要买那个吃,话音没落就跑了。
等她终于在人堆中间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再次故作镇定站在戴双面前时,戴双一边问她:“什么东西,要排队这么久?”一边把一顶花冠戴在她脑袋上。
那好像是她今天买的花,后来一直是戴双提着。
“等你的时候旁边有编了在卖的,我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就学会了,看你半天不回来等得无聊,就擅自把你的花编了,”她整理着尤西嘉额顶的碎发,“你要是生气,明天我再给你买一束一样的。”
“其实我编的还挺好看的,这儿也没个镜子。”戴双似乎很满意,拉着她左看右看。正巧她们站在小桥边,桥下有路灯,照得溪水很亮,可以当作镜子。
戴双拉着她站在水边照镜子,问她:“怎么样?好看吧?”
是很好看。尤西嘉看着两人的倒影,忽然起了风,让本来嵌在平静的水面上微微颤动的她的倒影被吹散开,和戴双的揉在一起。
这难道是什么暗示吗?
看她半天没说话,戴双只当她在臭美,又去看尤西嘉到底买了什么。
“这不就炸鸡柳吗,咱们学校门口就有。至于吗,这么多人排队,”戴双打开袋子尝了一个,“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你懂什么!”尤西嘉正准备往前走,手被拉住了。
戴双跟她十指相握之后,又把大拇指压在尤西嘉的大拇指上,这样一来,尤西嘉的每根手指都被戴双的手指包裹住了。做完这一切,戴双面色如常,说:“得拉紧点,你现在变叛逆了,就爱乱跑。走吧。”
天啊!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尤西嘉在心里抓狂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