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宛丘宫。
宛丘宫偏殿的门紧闭着,郑羽、卫言、鲁崇、陈祚四人在宫殿内议事,殿内还有一个女子,是陈祚的小妾,楚敞之女楚丽娘。
郑羽怔怔地坐在坐垫上,额间布满了冷汗,他的眼神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惶恐,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一直哆嗦。
鲁崇道:“陈君,那个花丛处理掉了么?”
陈祚道:“鲁君放心,已经让人就地掩埋了。丽娘,我们已经按楚王吩咐的做了,能把寡人之妻放回来了吗?”
楚丽娘露出一个妖媚的笑容,道:“君上急什么,还没收到晋侯的死讯呢。”
“你——”陈祚沉下了脸,“先前说好了,只要我们让晋侯中毒,不能会盟攻楚,就放回郑嫣,这又变成了要等晋侯死讯,晋侯要是不死,楚王就不放人了吗?”
卫言道:“陈君稍安勿躁,熏香咱们已经让人试过了,只要吸上一口,半个时辰过后,必死无疑。”
卫言目露凶光:“况且,咱们已经做了万全准备,预先探明了晋侯在陈国境内的必经之路,给沿途所有的草药上都洒了毒粉。晋侯就算发现中毒了,在半个时辰之内,也是找不到任何草药可解毒的。”
陈祚眼中泛寒,按路程来算,半个时辰内晋侯连陈国都出不了,是注定要死在陈国了。姬瑄啊,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楚国吧,这一切都是楚国逼我的,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鲁崇觉得不太放心:“卫君,晋侯有带医官,若是医官在半个时辰之内给他解了毒,又或是延缓了毒性发作,他岂不是死不了?”
卫言道:“这熏香是潞国亚卿斛律拔用了数种毒草调制而成的,他向寡人保证过,此毒无解药,就算医官能解部分毒性,晋侯,也撑不过一年半载的。”
姬瑄和祁彰坐在船上等候。医师和侍卫骑着马匆忙返回,上了船后跪下道:“君上,臣去方圆几十里找草药,却发现所有的草药上都被洒了毒。”
祁彰双手紧握成拳,漆黑的眸子里怒意翻涌。
林裕愤怒地跺脚,骂道:“这些卑鄙小人!”
姬瑄的脸已因中毒而变得有些发紫,气息也越发虚弱,但眼睛仍然清明,他攥紧了手中的香囊,道:“在陈国是难以找到药了,开船吧,去郑国找药。”
“是。”林裕去让船夫开船启程。
姬瑄的意识已渐渐模糊,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抓住身旁祁彰的手道:“祁卿,寡人若是死了,你就让众臣扶立太子即位,让君夫人和众臣辅佐太子,守护好晋国社稷。”
祁彰眼中已有泪意,颤声道:“君上,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啊……”
姬瑄的身体无力地摇晃几下,倒了下去。
“君上——”祁彰扶住姬瑄,让侍卫把姬瑄抬到床榻上,喊道,“医师,快来给君上治!”
医师迅速打开药箱,取出一副银针给姬瑄针灸,压制毒性。
晋国,绛宫,醉云宫。
姬瑄被抬回醉云宫,姜云陵已收到了姬瑄中毒的消息,召来绛宫所有的医师为他诊治。
姜云陵和孩子们都伤心地哭起来,担忧姬瑄的状况。
祁彰和林裕跪下道:“臣未能护好君上,请君夫人和太子降罪。”
姜云陵面颊上挂满了泪珠,问道:“祁卿,君上是怎么中毒的,你且说清楚。”
祁彰道:“回君夫人,君上是在陈宫会盟时中毒的。臣亲眼所见,会盟之时,郑伯和鲁侯将君上推到陈宫的花丛之中。君上昏迷之前,说花丛之中隐藏着毒香。”
姜云陵思忖道,除了晋国外,参与会盟的共有六国。这六国中,曹许二国是小国,必不是主谋,而郑卫鲁陈是大国,都可能是主谋,尤其是陈国,必定脱不了干系。
几名医师来向姜云陵禀报姬瑄的情况,说病势沉重,他们会尽力为姬瑄清理余毒,但不知姬瑄何时能醒过来。
姬煦道:“阿母,是会盟的那些人要害死君父吧,我们要找出凶手。”
姜云陵道:“祁卿,林大夫,你们去通知卿大夫们进宫,去书房议事。”
“是。”二人退下。
姜云陵双手放在姬煦的肩膀上,眼中泪光盈盈:“煦儿,如今你君父昏迷未醒,不能理政,你身为太子,就要撑起整个晋国。阿母,会助你的。”
姬煦点头,认真道:“儿臣会撑起整个晋国的。”
书房内,姜云陵与姬煦坐在一张几案前,卿大夫们行礼参拜。
姜云陵目光泠泠:“诸位请起,君上去陈国会盟,不幸中毒,至今未醒,必是会盟诸国所为。这些盟国如此胆大妄为,谋害君上,绝不可再姑息,但诸国定不会轻易承认罪行,诸位有何良策,可使诸国国君认罪?”
众臣暗自思索,诸侯之间有矛盾,一般都是派遣使臣去沟通,但诸国都劣迹斑斑,此时若派使臣前去问罪,八成又会被诸国扣下,所以断不能再派使臣了。
林奉道:“君夫人,太子,臣以为,当日的会盟尚未结束,可以继续会盟为由,邀请六国国君来晋国完成会盟,问清下毒一事。”
姜云陵道:“林卿,六国国君对下毒一事心知肚明,我们邀请他们,他们不敢来吧。”
祁彰道:“君夫人,太子,臣以为可先从曹许二国下手,派人去国君所居的宫殿探听消息。”
姜云陵皱眉道:“这样就算能探听到些消息,但又找不到证据,他们若是不认罪呢?”
众臣沉默了,他们觉得姜云陵说的基本上正确,这些方法确实不怎么好。其实,最有效的办法是将六国国君抓起来拷问,但他们都不敢开口提议,怕这样做会引起诸侯纷争。
姬煦心道,谋害君父之仇不共戴天,诸国既然敢向姬瑄下手,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姬煦道:“他们不来,有的是办法请他们来,郑国离晋国最近,就先从郑伯下手,带些人去新郑宫把他给请来。”
众臣赞同姬煦之言。祁彰道:“臣愿前往郑国请郑伯来。”
“臣也愿。”梁训道,陈国还假传赤狄攻晋的消息将他骗回晋国,为的就是顺利毒害姬瑄,这笔账他要讨回来。
齐国,临淄宫。
姜原得知姬瑄中毒的事后,召了几个臣子来书房,共同讨论这件事对齐国的影响,还有齐国将来的道路。
姜原道:“妹夫已病重多日,可能要不行了。他若是死了,就是陵妹的儿子继承晋侯之位,陵妹就是晋国太夫人,对我齐国有益无害,不会恶化晋齐关系。”
杜钧道:“君上一直想复齐国霸业,晋侯是霸主,现在他病重,实乃天赐良机,君上若趁此机会攻晋,齐国击败了晋国,便可摘得霸主之位。”
“居然还敢让寡人攻晋,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姜原厉声道,齐国派出了一半的兵马,还拉上几国攻晋都惨败了,赔了多少礼才让两国重归于好。
这杜钧真是不知好歹,还在这里挑拨离间,姜原道:“慎弟,给寡人掌他的嘴。”
“是。”姜慎开始打杜钧耳光。
打了几下,杜钧求饶,姜原就让停下了,虽然杜钧说的复霸之法虽然不妥,但他确有复霸之意。
想要从晋国手中夺得霸主之位,攻晋是行不通了,因为晋齐之间,差的不只是战力,疆域也差得多。还是趁妹夫病重,无力管盟国之事,先扩充齐国的疆域吧。
姜原道:“寡人乃齐国之君,也该为齐国铸就一番霸业,君父的复霸之策中有进攻莱国莒国,以扩齐地。莒国离鲁国近,每次攻莒还得带上鲁国一起,得到莒地也不能独享。而莱国和鲁国不接壤,莱国可是一块肥肉,疆域辽阔又靠海。就准备兵马进攻莱国吧,为我齐国开疆拓土。”
“是,君上英明。”众臣道。
姜原想,诸侯间有战事时,弱小之国一般会向盟主国晋国求救,晋国就会主持公道,调解诸侯之争。而今晋国都自顾不暇了,莱国就算求救,晋国也不会管他们的,莱国只能任由齐国宰割了。
姜原命众臣下去筹备攻打莱国的兵马粮草,自己继续批阅竹简。
门外有敲门声传来。
“谁呀?”姜原道。
“君兄,鲁君带着笙儿和岚儿前来拜见。”姜慎道。
“哦,快请他们进来。”姜原放下竹简,鲁崇的母亲姜宜其不久前病逝了,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姜慎带着鲁崇和姜笙姜岚进来,姜原看到鲁崇的脸色非常难看,眼中惶恐不安,姜笙和姜岚则低垂着头。
姜原站起来道:“鲁君前来,寡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鲁崇看到姜原后,眼神有些躲闪,他行礼道:“小婿拜见君父。”
姜原笑道:“慎弟呀,你去备些酒食,咱们要好好款待贤婿。”
鲁崇却浑身战栗,道:“不,不必劳烦君父与阿父了,寡人有事相求。”
“哦,何事让鲁君亲来相求啊?”姜原道。
鲁崇似是难以启齿,犹豫道:“寡人做了一件错事,求君父救寡人。”
姜原道:“寡人愿闻其详。”
鲁崇扑通一声跪下,姜笙和姜岚也跪下。
姜原有些发懵,问道:“贤婿啊,你与寡人同为诸侯,何故行此大礼?”
鲁崇的嘴角抽搐着,眼中有泪水欲涌:“君父,实不相瞒,晋侯瑄中毒一事,有寡人参与。”
“什么,你有谋害他?”姜原的声音尖利起来,眼中有寒光闪过。
鲁崇颤声道:“这件事陈卫是主谋,寡人和郑伯是被他们胁迫的,寡人是迫不得已的。”
“他是寡人的妹夫,你竟敢谋害他。”姜原大怒,上去就扇了鲁崇几个耳光,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踹了几脚。
“君上,君上……”姜笙和姜岚等姜原踹完,才敢过去查看鲁崇的伤势。
鲁崇受伤很重,躺在地上,艰难道:“君父若能解气,就打死寡人吧。”
姜慎道:“君兄息怒,事已至此,总不能再杀了鲁君罢,已经于事无补了。”
鲁崇爬起来,跪着道:“君父,求君父救寡人,只要君父答应救寡人,寡人愿割济西之田给君父。”
“寡人不要济西之田,你给寡人滚出去!”姜原冷哼一声。
姜慎知道姜原在气头上,他还是劝道:“君兄,鲁君毕竟是咱们的女婿,看在笙儿和岚儿的份上,救他一命吧,否则她们俩不就成了寡妇。”
“求君父救救他吧。”姜笙哭求道。
“早知如此,当初寡人就不该把你嫁给他,当初寡人就该给你和晋国太子订亲,你就能当上晋国夫人了。”姜原眼中闪着怒火。
姜慎道:“齐鲁历代都是姻亲,她们嫁都嫁了,求君兄化干戈为玉帛,勉力救鲁君一命吧。”
“君父,寡人知错了,寡人定会善待阿笙阿岚,求君父救寡人。”鲁崇道。
姜原怒气稍缓,道:“你当真是被胁迫的吗?”
“是,他们胁迫寡人,对寡人威逼利诱,寡人才会一时鬼迷心窍,中了楚国的奸计。”鲁崇道。
姜原想了许久,叹息道:“能不能保住你的命,还得看晋国的意思,你写一封谢罪书,我们两国一起备份厚礼送去晋国。”
鲁崇眼里露出欣喜:“谢君父,谢君父,君父之恩,寡人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