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 第3章 荒原

白檀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一开始表明身份时，她面上的表情除了惊讶，还有几分忧虑。

可后来主动带他去找杨大师，答应帮他们修补阵法时，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像是个被酬劳迷住双眼的财迷。

现如今跟他说话又绵里藏针似的，简直比天气还善变。

回想起方才杨大师与他说过的话，谢霖忍不住探究地多看了两眼。

白檀身上偶然泄露出的魔族气息、她对边界阵法的过度关注，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凭空出现在合欢宗地界。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会囊括这几个特点。

魔族奸细。

凭空出现在后山的孩子当年引来了诸多关注，可她只用一句“宗主让我住这里。”就堵住了所有人的问话。

没有人敢去招惹一个阴晴不定的当世大能。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怀疑与芥蒂逐渐消散，唯有杨大师多年来仍在保持防备。

她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十年前的边界暴动期间，死伤无数，若有机警的魔族趁机混入人界也未可知，除了有所图谋之人，杨大师想不到还有谁会对岌岌可危的边界阵法如此关注。

这也是杨大师希望白檀与他一起修补阵法的另一原因。

“若有什么不对劲，还请你就地斩杀。”

老者沉痛的声音还萦绕在谢霖耳畔，他的儿子儿媳在那场大战中死无全尸，谢霖可以理解他对魔族的恨意，可看着白檀，他实在想象不出她做奸细的模样。

一个修为低微还要靠画春宫图为生的孤女，真的会和魔族有关系吗？

“看够了吗。”

白檀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从刚才起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表情比自己画的图还精彩多变，她就算假装看不到都不行。

谢霖轻咳一声，自己所想自然不能告知白檀，只能转移话题：“我们何时启程？”

并不在意他的奇怪之处，白檀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色：“择日不如撞日，这就走。”

她积极的态度令谢霖惊奇，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

是奸细就是吧，以前误入歧途，那一定是因为没有遇上自己。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了白檀在后山的住所，那是一个老旧的小竹屋，看起来冬冷夏热，若非是在山脚下还能有些遮挡，怕是根本住不了人。

谢霖跟着往前一步，就能看到铺满墙壁的春宫图，乍一望过去十分有冲击力。

站在门口沉默片刻，谢霖退后一步礼貌颔首：“进你闺房未免无礼，我在外面等你吧。”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白檀用力关紧了门阀，用行动表明没有任何人邀请他，听到里面传来的抵门声，谢霖摸了摸鼻子，自觉退到几步开外。

过了没多久，白檀背了个小包裹从屋里走了出来，屋子里的图已经被收拾了个干净，看着她身上巴掌大的小包，谢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就这些？”

白檀点点头：“就这些。”

一个孤女能有什么家产，有点灵石能管温饱就够了。

显然谢霖也想到了这一层，因为白檀感受到了他目光中传来的怜悯和痛惜，她一看谢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脑补些什么悲惨过往，颇为无语地转过头，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眼看就要走出合欢宗的地界，谢霖慢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不用与宗主告个别吗？”

好歹照顾她多年，谢霖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应该深厚些才对。

可看白檀的表情不太对劲，谢霖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他会知道的。”

白檀低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谢霖听不出她的情绪，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少说少错，更何况是这么神秘的“孤女”面前。

数千年前有阵法大师研制出了可以连通各界的传送阵，随着逐步的研究和修饰，最终形成了定位在各州的传送大阵——仙云台。

手覆上刻着“玉”字的石牌时，白檀微微叹了口气。

曾经极富盛名的玉州城，因为与魔界接壤，成为了魔族大战的第一个牺牲点，后来的连年征战，更是将此处折磨得寸草不生。

没有修士喜欢到魔气浓郁的地方去，所以当仙云台的护佑消散时，谢霖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魔气喷了满脸。

反观白檀的表情并无任何触动，谢霖心中一动，正要开口。

“我修为低微，感受不到什么魔气。”知道自己倍受怀疑，白檀毫无芥蒂地为自己解释，随手递给他一袋种子：“种些灵树会好一些。”

谢霖接过种子掂了掂，看向眼前一望无际的荒凉平原，耳边只有野风呼啸，风声中夹杂着魔兽断断续续的啸叫，哪怕有些许阳光照在身上都遮掩不住透骨的凉意。

脚下的土地是深浅不一的褐色，偶有几颗单薄的野草也是泛着枯黄，一股死气沉沉之感萦绕在他们周围，谢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现在种树也来不及的吧？”一棵树长成要耗费多少年的时光，阵法可坚持不到这些灵树长大。

白檀将手覆在阵法上感受着灵气波动，闻言漫不经心道：“你催生一下不就好了。”

“我怎么.......”说到一半谢霖猛地一顿，看向数着步子计算间隔的白檀，轻声道：“你知道我是木灵根？”

白檀头也没回：“嗯，杨大师提过。”随即转头皱眉看向他：“还修不修了？”

谢霖没有说话，直接蹲下催生树种，用实际行动回答她的问题。

确保他在好好干活，白檀也继续专心查看阵法的情况，细看之下，神色越发凝重。

以前的边界处有守界人世代看守，如有问题，还有玉州城的修士帮忙，可暴动过后，死的死伤的伤，边界处变得比以往更加危险，大多数修士即使要路过此处也会选择绕个远路避开它。

无人关注边界和阵法的情况，自然就无人能及时进行修补，积年累月下来，阵法损伤不小。

白檀又低头看向下方，屏障之下有一个小型的圆形祭坛，上面嵌着一颗闪着蓝色光亮的阵法石，此刻正微微泛着金光。

金光是极品阵法石的特征，蓝光则是它现在的状态，现在看上去金光明显比蓝光要强，阵法石的情况不容乐观。

白檀口中微微发苦，抬头看向走过来的谢霖，面露难色：“阵法，我只能说尽力。”

谢霖闻言心中一沉，眉头紧锁地跟着蹲在阵法前：“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损伤太过了。”白檀摇了摇头，上前对着屏障伸手指给他看，手指划过大大小小的细纹缝隙，被她抚过的地方荡开了一阵阵波纹：“积年累月的损伤，已经不可逆了。”

谢霖默然，这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结果，踟躇了一会儿，谢霖试探着开口：“若是请杨大师来......”

“请谁来都没有用。”

白檀手上微微用力，屏障上的裂缝之处发出一阵金光，看过去密密麻麻的一片，如同蛛网一般遍布整个屏障，极品阵法的修补不比普通阵法，即使是细小的裂纹也需要使用高级材料去修复，纵使把五州大小家族的积蓄全都用上，怕也只有不足百份。

“这些裂缝从四面八方往中心蔓延，每一个缝隙都要耗费一份修补材料，你们有多少人多少时间能来得及寻找材料把这些全部修理好？”

谢霖抿唇，高级材料可遇不可求，这已经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事了。

一转头，白檀已经坐在地上掏出纸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还没等他看清纸就递到了他面前。

纸上写了四样东西，谢霖逐个看过去：“碧波石，凌霜花，牛蛇骨、仙草烬、轮回心？这都是什么？”

白檀将笔放在一旁，从包里挑选储物袋时抽空解释：“这是修补阵法需要用到的东西，虽然不能恢复原状，但至少能有个□□成，至少能争取些喘息的时间。”

阵法破损的事还没有被重视起来，此时若有破损，会是何等生灵涂炭的景象他们二人都清楚，心头的阴雨正如这里的天色一般，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白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而叮嘱谢霖：“我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尽可能补救一下，你可以先去找找这些东西的下落。”

这几样材料都不是凡品，能不能遇到也是要看运气的。

“你不回去？”谢霖蹙着眉头看向她，入夜之后边界处妖魔横行，很多偷潜进来的魔族人或兽都会趁着夜色袭击落单的修士，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放白檀自己一人在这儿修补阵法。

“没事的，”白檀蹲在地上对着储物袋挑挑拣拣，并不在意这些事：“我自有方法，他们发现不了我。”

谢霖沉默片刻，上前将一块玉石塞到她手中：“这是护心玉石雕刻而成的，输进去些灵气，遇到危险时可以形成保护罩，护住你的心脉，防止受到致命伤。”

她受自己邀约而来，留她独自一人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不是他们谢氏的待客之道。

轻轻摇了摇头，谢霖退后一步直视白檀的眼睛：“我会每天来给你送饭，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随时与我说。”

白檀没有意见，目送谢霖从仙云台离开，才缓缓移步到阵法石旁席地而坐。

额头轻轻靠在屏障上，熟悉的灵气波动传来，白檀伸手覆上闪烁着的阵法石，忍不住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