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杨大师府邸落座,相顾无言。
上京城与合欢宗常有往来,春宫图而已,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只是白檀的画风过于狂野,与她本人的形象毫不相符。
想到这里,谢霖忍不住抬眼看向对面淡然喝茶的白檀,她有一双流光溢彩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只要稍一抬眼,眸中眼波滟潋,比春日的桃花还要勾人几分。
偏偏她给人的感觉又纯良无害,令人不敢轻易亵渎。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画出了如此狂野的春宫图。
谢霖活了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知道“人不可貌相”还可以这样写,在巨大的冲击下,一时无话。
杨大师受不了如此尴尬的气氛,左右看看,确定白檀没有开口缓解气氛的意思,只得自己开口调节:“你......谢霖是吧?”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谢霖的思绪,想起此行目的,谢霖急忙收敛神色,对着杨大师行了一礼:“正是,池晚莲芳谢,一赋愁霖诗,正是在下的名字。”
杨大师闻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吸了口气,反复斟酌后才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两句,是同一首诗?”
他是不爱看什么诗文,但这诗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谢霖闻言并未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十分自然地接过话头解释道:“那倒不是,我的名字并不是从诗里来的,我只是觉得这样说比较有气质。”
杨大师:“......”
一时间竟不知道回应些什么好,杨大师嘴张了又张,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好名字!”
谢霖真心实意地谢过杨大师的夸赞,转而说起此行的正事:“位于荒原的边界屏障年久失修,自十年前的灾祸后,只是匆匆封印,再未加固,前几日家父提及屏障的灵力波动越发错乱,再不修补恐有坍塌之势。”
未曾想到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不过转念一想,几个半吊子的阵法师能做出来什么好东西,只要修复不到完好如初,那屏障坍塌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要他去荒原......
他是没有资格踏上那片土地的。
杨大师忍不住垂眸叹息,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玄色,叹息忽地一顿。
“我老眼昏花,体力不支,怕是离不开此处了。”抬手止住想要开口的谢霖,杨大师捋了捋胡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老朽还有个徒弟,可以随你一起。”
徒弟?
谢霖来此之前提前打探过一番,并未听说杨大师收过什么徒弟,可他既然开口了,谢霖自然也不好反驳:“不知是哪位道友?可否一见?”
杨大师捋着胡子笑而不语,谢霖看他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向正举杯喝茶的白檀。
“我?”白檀一脸莫名地指向自己,她何时变成杨大师的弟子了?她不过是受合欢宗主所托经常过来送东西而已。
杨大师满脸得意地摆了摆手:“哎呀,不必受宠若惊,老朽都知道的,你经常过来不就是为了留个好印象吗,你很有天赋,我平时里给你的书对你颇有益处,回去好好看看。不是老夫自大,这修真界除了我,再没有比你学识更渊博的阵法师了。”
白檀的脸色变幻莫测,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出于对此行目的的考虑,谢霖怎么也要带个人回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满是歉意地看了一眼白檀:“那就有劳道友了。”
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白檀咬牙切齿:“我不......”
“事成之后,我谢氏自会奉上十万极品灵石以做报酬。”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白檀,谢霖眼中的坦荡一览无余,好似根本没有任何视图以财帛诱惑的意图一样。
开玩笑的。
在合欢宗地界费时费力画了这么一大幅春宫,难道是为了自己欣赏吗。
白檀抿唇沉默片刻,不情不愿道:“......不过举手之劳。”
谢霖一一谢过二人,眼底闪过的一丝得意还是没能逃过白檀的眼睛,杨大师笑眯眯地吩咐侍从去准备饭食,他要与这位小公子不醉不归。
手抬向白檀所在的方位时,只见她突然后退一步,扬起笑容,下一瞬歘地展开手中图,又歘地一声合上,面无表情道:“我要去送图。”
谢霖僵在原地,双耳爆红,手就这么在半空举着,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杨大师憋红了脸,颤颤巍巍地指着白檀:“你、你、你,说话就说话!展开图做什么!”
白檀歪了歪脑袋,扬起一个甜腻的笑容:“我这图很贵的,你们看到是赚到。”
说完也不管屋内人是什么表情,快跑两步从屋里退了出来,一只茶盏紧随其后,正巧碎在白檀脚边。
回头做了个鬼脸,白檀三步并作两步飞出府宅往山下冲去,眼看就要到正午了,再不去真的要来不及了。
杨大师愤愤地跺了两下脚,见谢霖还在旁边发愣,轻抚了一下他的后背:“她总是这样不着调,但人不坏。”
刚才的举动也不过就是小小的报复一下,孤身一人在外,杨大师并不希望旁人对她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谢霖红着脸低低地应了一声,轻捂住口鼻缓了下心神。
少女在阳光下回头做鬼脸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旺盛的生命力扑面而来,谢霖一边唾弃自己的见色起意,一边按捺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拥有旺盛生命力的白檀此刻正静静地站在巷口,往前一步是深渊,往后也是。
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女子斜倚在门边,身着一袭墨绿色的衣裙,只用了两根木钗将头发盘起,眼角微微下垂,眼尾处有一颗小痣,面无表情的时候颇有些哀愁的病美人之感,引人怜惜。
如果能忽略掉她手上的鸡毛掸子的话。
白檀很熟悉这个场景,有些不情愿地靠近对方。
“先前你说事情多,忙,我便缓了几日,吊足了他们的胃口。可直到昨天,我从日升等到日落,又从狗吠坐到鸡鸣......你可知道凌晨的风有多冷?”
女子皮笑肉不笑地掂了掂手上的鸡毛掸子,毫无生气的眼中流露出危险的目光,看着白檀轻声开口:“我本想着,今日你若再不来,我便杀上去拽你下来,咱们一起以死谢罪。”
白檀深知自己劣迹斑斑,半点不敢反驳,双手把画卷恭敬地递过去。
女子冷哼了一声展开手中的画卷,只看了几眼便神色凝重地站直了身体。
“这可是好东西,你的画技又进步了?!”女子惊叹地望向白檀,转而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可以啊你,天资聪颖,未来可期!”
坦然接受着对方的夸奖,白檀的表情也微微带上了几分得意和自傲,转而又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将她的手扒拉下去:“玉老板,我来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我想把之前卖图的分成一次性取出来。”
被称作玉老板的女子收起画卷,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你要出远门?”
白檀点点头:“有些事要办,要去上京一趟,此行不知道要滞留多久,所以想多备些财物。”
“上京?”玉老板眸光一暗,手指在画卷上敲了两下:“那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们书局在上京也是有分店的。”
白檀装作没听到闭了闭眼,她不能太过仇富,对道心不好。
玉老板轻笑一声:“不过可惜了,你在上京估计是没什么时间画图。。”将画卷好好地收起来,玉老板伸手取过成册的春宫图,转身往门里走去:“跟我来吧。”
白檀快步跟上,转身将门关严,确定周围无人才跟着进了屋内,发现玉老板已经将储物袋放在了桌子上。
“幸好我习惯将你的分成独自放在一个袋子里,喏,这是这三个月的钱,总共五十万上品,储物袋也送你了,你数数看吧。”玉老板捧着茶杯轻轻吹了吹,她在门口等了一夜,此时是有些口渴了。
玉老板看着白檀数钱,忽然开口问道:“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你画了这么多年的春宫图,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又住在合欢宗,怎么不干脆直接拜入师门?我瞧他们的三长老对你很是青睐,总好过一直徘徊在筑基。”
白檀收回神识,正要把储物袋系在腰上,闻言动作不停:“以前听人说过,经历过的人是画不出好春宫图的,我还要做大做强呢。”
满意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储物袋,白檀笑道:“做这行,也很需要想象力。”
玉老板一时无语凝噎,这话她也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想到白檀画的春宫图确实是独一份的好东西,又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反正她自己又不画,只是为了解惑随口一问罢了。
白檀看她面有倦色,也不便再打扰,道了声谢就离开了书局。
午间的风还有些凉,街上的小贩已经准备收摊,大小店铺也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白檀找了个还开着的铺子买了两个糖饼,边吃边走。
前面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白檀微微侧过身让人先过,小贩走后,白檀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身上的莲花金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比月光下刺眼。
白檀默默地想。
两人相顾无言,白檀见他过来,举起手中剩下的另一个糖饼:“吃吗?”
谢霖伸手接过糖饼,道了谢,二话不说先咬了一口,接连吃了三四口才开口道:“有点甜。”
白檀没理他,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糖饼,谢霖也不在意,看着糖饼中间流光溢彩的糖浆继续道:“我听闻人若是心里苦,就会吃点甜的中和一下。”
“哦。”白檀三口两口吃完手中的糖饼,看向谢霖手里只咬了一口的糖饼:“那看来你心里倒是甜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