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山巅的乌云像打翻的墨缸,沉甸甸地往程家村压下来。沈冬踮脚收着晾衣绳上的粗布衫,后颈忽然落了几滴滚烫的雨。他仰头望着天边翻涌的云浪,孕痣突突跳动——这雨来得邪性。
"阿麽!"小石头举着竹簸箕从菜园跑来,细胳膊里兜着七八个青枣,"枣子砸脑袋了!"孩子话音未落,天际炸开闷雷,震得篱笆墙上的牵牛花簌簌发抖。
程发从地窖探出身,古铜色脊梁沾着新挖的葛根泥。他望着西南角发暗的天色,突然把锄头往泥里一插:"冬哥儿,带小石头去赵婶家地窖!"
"当家的..."沈冬话音未落,狂风卷着砂石扑进院子。挂在檐下的鱼篓哐当砸在石磨上,晒场里未收的麦粒被卷成金黄色的漩涡。程发抄起草绳将两人拦腰捆住,暴雨已在瞬间吞没天地。
祠堂百年古柏在狂风里弯成弓形,老族长拄着拐杖撞响铜锣:"护祖宗牌位啊!"可那锣声刚出口就被风雨撕碎,房梁断裂的脆响像恶兽嚼骨。
程发逆着人流往村西冲时,后背突然贴上一片温热。沈冬竟拖着病体追来,发间还粘着麦秸:"我会凫水..."话音被惊雷劈断,哥儿苍白的脸上水痕蜿蜒,不知是雨是汗。
祠堂东墙已塌了大半,雕花木椽泡在泥水里。孙家媳妇瘫坐在断壁前哭嚎:"宝儿还在供桌下捡供果..."程发解下草绳将沈冬拴在石狮上,抄起柴刀劈开歪斜的门板。
腐木味混着香灰呛入鼻腔,供桌下蜷着个灰扑扑的团子。孩子攥着半块发霉的米糕,被雷声吓得失了声。程发匍匐着往前挪,前世在火场搜救的记忆与眼前景象重叠——倾斜的梁柱、渗水的承重墙、还有那根悬在头顶的断裂横梁。
"宝儿别怕。"他脱下短褂裹住孩子,后背突然袭来刺骨寒意。沈冬竟挣开绳索爬进来,金线自孕痣缠住摇摇欲坠的立柱:"当家的,西墙要塌!"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程发看清了哥儿眼底的决绝。沈冬十指深深抠进泥地,金线在梁柱间织成密网。祠堂外传来赵虎的吼声:"发子!麻绳来了!"
"先拉孩子!"程发将宝儿塞进竹筐,暴雨冲刷的绳索绷成直线。筐底刚离地的瞬间,西墙轰然倾塌,飞溅的瓦砾割破他脸颊。沈冬突然闷哼一声,金线应声断裂两根。
"松手!"程发反身扑倒哥儿,横梁擦着后背砸进泥水。腐木碎屑迷了眼睛,他摸到沈冬腕间温热的血——金线反噬的伤口正汩汩涌出血珠。
祠堂外忽然亮起数十火把,赵虎带着青壮们扛来门板:"撑住东墙!"二十根木桩楔入危墙缝隙,程发趁机抱起沈冬往外冲。哥儿冰凉的手指突然抚上他伤口:"当家的...小心右后..."
话音未落,鎏金供器架当头砸下。程发旋身用后背硬扛,却见沈冬指尖金线暴涨,在空中织就莲花屏障。供器擦着花瓣纹样摔进泥潭,露出底部"永昌九年御赐"的铭文。
临时医棚里艾烟缭绕,沈冬昏睡在草席上,腕间金线黯淡如残烛。小石头蜷在角落啃指甲,直到被程发裹进带着汗味的衣襟。
"阿爹臭..."孩子抽着鼻子往他怀里钻,忽然摸到后背的血痂,"疼吗?"程发就着雨水咽下孙郎中给的止血散,才发现掌心还攥着半截金线——那是屏障碎裂时缠住他手腕的。
祠堂废墟突然传来惊呼,暴雨冲开地砖露出青石碑。老族长颤巍巍摸着"永昌九年储粮"的字样,浑浊老泪混进雨水:"祖宗显灵啊!"
程发借着火把细看碑文,突然被沈冬的呓语惊醒。哥儿在昏迷中攥着他衣角,苍白的唇间漏出"嬷嬷别烧"。他解开浸透的衣衫,发现哥儿后腰有处陈年烫伤——形制竟与鎏金供器上的凤纹一模一样。
后半夜雨势渐歇,程发背着昏睡的妻儿往家走。篱笆院里的鸡窝塌了半边,却传出微弱的啾鸣——竟是老母鸡护着蛋孵出两只湿漉漉的雏鸟。
灶膛重新升起火时,沈冬在炕上发出梦呓。程发拧干帕子给他擦身,发现孕痣旁新结的痂形似莲花。小石头突然从被窝钻出,举着半块枣糕往哥儿嘴边送:"阿麽吃甜甜..."
破晓时分,第一缕光刺破云层。程发望着修补好的篱笆,忽然发现暴雨冲出的沟渠里闪着金光。他扒开淤泥,半块缠着金丝的织锦露出狰狞凤首——与哥儿烫伤疤痕严丝合缝。
沈冬在晨光中醒来时,正看见程发对着织锦出神。孕夫忽然剧烈咳嗽,袖中抖落一枚银针——针鼻上缠着的金线,与织锦断裂处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