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天南关头火把林立,一片肃静中只有守兵巡逻的脚步声。
关下坊市却依然带着些许灯火和喧闹。虽然大部分店都关了,仍然有酒肆赌坊开着。
忽然,坊市最外头传来炸雷般的喊叫:“走水啦!坊市走水啦!”
起先只是一人,随后立马有数十高呼声,刚才还死寂的坊市一下子炸了锅,不断有从睡梦中惊醒的人加入呼喊。
火势起的极快。
等关墙上的守军全都惊得扭头看去时,坊市最西头已经是火光冲天,黑烟卷着火苗子直往上冒,空气里开始飘来呛人的焦糊味。惊慌失措的人群像没头苍蝇似的,离天南关近的这一侧直接涌向天南关大门。
“开门!快开门啊!”
“走水了!救命啊!”
哭喊声、叫骂声、求饶声混成一片,狠狠撞击着厚重的关门。
守将贾任路正在关内休息,听到坊市那头一片混乱,从床上爬了起来,眉头拧成了疙瘩:
“来人!怎么回事?”
立马有小兵进门急吼吼汇报:“将军,坊市那头烧起来了,火势不小!”
贾任路心里咯噔一下——坊市可是天南关的摇钱树,多少权贵在这儿有生意。
“快派人去救火!”
他下着令急匆匆跑上城楼,却看关下依然是一片混乱。
“救火的人呢?怎么不开门?”
“不可啊!”早早就在此等候的副将易仲观赶紧拦着,“将军三思,按军规天黑绝不能开关门,违令要掉脑袋的!”
贾任路拳头攥得死紧。副将这番话让他有些犹豫,军法之威,深入人心。可坊市要是真烧光了,他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他权重一番,对关下大声喊:“此门不开,速速回去救火!再围堵城门,我要治你们的罪!”
见守将如此狠心,关下的人群寂静了一瞬,似乎有人开始犹豫。
突然,人群中有一声悲鸣,随即带着哭腔嘶吼出声: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那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全要烧没了!杀了我吧!”
这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再次点燃了人群的情绪,他们再次哀求起来:
“开门啊!救我们一命啊!”
“六子!我是你二叔!开门啊!”
“我家老爷是京城大官,出了事你们担待不起!”
“快开门,我家大人是.....”
关下的哭喊越来越急,几个有背景的商人已经开始指名道姓地威胁。
这天南关下的坊市确实不属于关内守军管,但是这坊市提供了无数钱粮好处。没了它天南关只是个幽苦之地。况且这南来北往的商人中却有不少背后都有大人撑腰,一把火烧光了也交代不过去。
想到这里,贾任路终于一咬牙:“开门!“
他不等副将说话,继续说道:“只开坊市一侧,我在这儿盯着,你带两百人快去救火。要快!烧掉了谁家你我都不一定得罪得起。”
易仲观见他铁了心,只好领命。沉重的侧门刚打开条缝,惊慌的人群就洪水般涌进来,原本严整有序的关内也乱了起来。天南关常备驻军四百,易仲观本来只带了一半出关救火。但混乱中有不少士兵自发的从关内出来,毕竟坊市工作的许多人都和他们沾亲带故。
易仲观一边指挥疏散,一边朝火源地赶去。等他带人到了坊市另一头之后才发现,这哪里是坊市着火!而是一堆堆枯木,有些还故意堆了叶子,惹得烟火大盛。
“糟了!关内!”他浑身一激灵,有人做出这么大的阵仗自然不是为了好玩。他猛地转身抽出战刀大喝:“不要管这些火堆,速速调整队形,随我回天南关!”
当易仲观带着人马慌里慌张跑回关下时,关门口的人都已经进到关内,关前明显安静了不少。一来一回不到半小时,似乎天南关并没有什么变化。
易仲观止步抬头,他突然生出一阵莫名的阴冷感,黑漆漆的门洞像张吃人的嘴,透着说不出的邪乎。让他不敢再朝里走。
“将军!将军!关里没事吧?”易仲观朝城头大喊。
关内静了一会儿,易仲观才看见城头出现天南关主将那熟悉的身影。他急忙问道:“将军,关内是否安好?”
贾任路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有蛮子骚扰偷袭!快进来帮忙!”
火把昏暗,他看不清贾任路的面容,但是声音极为熟悉。易仲观又仔细侧耳倾听,天南关的另一侧确实有隐隐的喊杀声。不再犹豫,他振臂一挥,率领部队进了城。
尽管他如此小心,可急切中依然没有注意到,主将贾任路身后的亲兵,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高大身影......
当最后一名士兵刚跨进门,天南关厚重的大门就轰隆一声关严实了。
关里静得吓人,刚才涌进来的百姓围成一团,竟然没有多少声音,连之前隐约听到的喊杀声也没有了。
“关内可有状况?”易仲观一边问道,一边想要派人上墙查看,谁知几十支箭嗖嗖射到脚前,墙头的火把更是一个接一个熄灭。
“易将军。”一个易仲观陌生的清朗男声从暗处传来,“四周墙头早已布满了弓弩手。将军是明白人,希望你不要做蠢事。”
易仲观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你们什么人?”
“投降吧。”庞正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身影在墙头显现,语气平和却带着压迫感:“我们不欲天南关流血,不然乱箭之下早就鸡犬不留。”
易仲观依然举着刀,带着士兵站在原地,可见他内心挣扎。
“贾将军可否劝上一劝?”庞正说道。
主将贾任路无奈一笑,一直被褚山一步不离的守着,他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有机会。
随即他也靠向墙头,对自己的副将喊道:
“放下武器吧,不想想我们天南关的弟兄,也要想想这些坊市百姓啊,你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贾任路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易仲观再不投降,就算侥幸获胜,以后在天南关也无法立足了。
易仲观环视四周,黑暗中不知道藏了多少敌人。最终长叹一声,哐当把刀扔在地上。
天南关,易主了。
随着关内的士兵全都放下武器,关墙上庞正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赵玉儿上前拍拍他肩膀:“辛苦先生了。”
她转向被褚山押来的贾任路:“将军是识大体的,我们呆两天就走。”
贾任路苦笑着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问道:“小姐到底是何方人物?”
“绑匪的身份你也问?”赵玉儿反问道。
“不问了不问了。还请诸位不要为难降兵和百姓。”
“那是自然。”赵玉儿淡淡一笑,转头却发现褚山和庞正还在商量着怎么看管降兵。
庞正提议分批关起来锁上。虽然只是一天,但是小心为上,天色一亮让降兵看到他们不过三十人,免得横生枝节。
“不用那么麻烦。“赵玉儿简单支了一招,“去把他们的裤腰带都收了。”
这命令让众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没了裤带,再精锐的士兵总不能提着裤子打仗吧!
“那把什长以上的军头都拉出来单独关押,避免他们串联。”庞正还是谨慎道。
赵玉儿点头应了,本着借花献佛的大方心理,又说道:
“关内的粮食取些出来。吃饱了让他们安心歇息。”
褚山领命带人离开。
随后易仲观和贾任路被关到了一起。
“将军是怎么落入敌手的?”易仲观实在不解贾任路是怎么被控制的。
贾任路解释道:“他们混在人群里刻意制造混乱,我下去维持秩序,有兵士突然发难,就把我控制住了。”
这一番处置倒也没有什么问题的,只能说敌人太狡猾。
易仲观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他们到底多少人?”
“我见的……大概三十。”贾任路终于面露愧色。
“三十?”
易仲观震惊出声,他脸色变换了许久,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忍住了。
‘三十人!贾任路啊贾任路,就算是两百头猪也不能随便让三十个人抓了啊!’
天南关的正副将在房间内大眼瞪小眼。
而此时,晨曦熹微,赵玉儿正站在墙头望向北边。天光一线的荒野上,马蹄隆隆,有密集的黑点正朝着关隘急速奔来。
她轻轻摸着冰冷的墙砖,嘴角微微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