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夜。
顾谦气若游丝地趴在潮湿阴暗的地面上,鼻端不时飘过浓重的血腥气和发霉的味道,让他几欲作呕。
然后,他真的就干呕了一声:“呕……”
沈望川坐在他的身边,闻声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的手很大,触到顾谦时,顾谦觉得额头那里凉凉的,很舒服,他于是无意识地蹭了蹭,哼唧了两声。
沈望川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然后朝天牢外看了一眼。
如今已经午夜了,他等的人应该快来了。
“王爷。”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突然出现在沈望川的牢房外面。
他来的是这样悄无声息,在天牢昏暗的烛火下,就像个道行高深的鬼魅。
此人中等身材,年岁与沈望川差不多大。他身上穿着牢头的衣服,但是眼中神光内蕴,呼吸平稳,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是沈望川的暗卫首领齐天民。
“药带来了吗?”沈望川站起身来。
门锁当啷一声响动,他旁若无人地步出牢房。
齐天民既然能来,想必外面的人都给药倒了,他得尽快把事情交代下去。
齐天民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瓶,回禀道:“鞑靼如今正在攻打雁门关,攻势猛烈,三关总兵周毅上书皇上请求增兵,文书明日就能送到皇上面前。”
沈望川对此并不意外:“鞑靼早就对中原虎视眈眈,偏偏老三和皇帝就想内斗,还天天抓着本王不放,今日他们如此折辱于我,还想让我去替他们守江山,痴心妄想。”
齐天民担忧地说:“王爷言之有理,但去驻守雁门关,如今对王爷来说的确是脱困之法,王爷三思啊。”
沈望川拍了拍齐天民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担心,本王自有分寸,雁门关当然要去,皇帝不想让本王染指兵权,本王遂了他的心愿便是,再过两日,想必他要求着本王接受虎符了。”
齐天民见他没有意气用事,很是高兴,他对沈望川道:“私铸铜钱一事还有太子薨逝一事,王爷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如今朝野沸腾,属下担心王爷恐怕不能顺利接管虎符。”
沈望川嗤笑一声:“这些全都是老三的阴谋诡计,如此上不了台面的事,只有他能做的出来,你只管派人盯紧老三府上,鞑靼如今攻势猛烈,朝中根本无人可用,一旦雁门关失守,京畿之地也要沦陷,皇帝怕死地很,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本王一定能拿到兵权,你尽管放心。”
“是。”齐天民崇敬地看着沈望川,他这位年轻的主上一向很有主意,他和兄弟们都等着他出狱,准备跟他一起去边关杀敌呢。
顾谦现在正昏昏沉沉,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痛叫。
齐天民听到他的声音,突然被提醒了,只见他的面色有一丝尴尬,欲言又止道:“王爷,您如今出了事,鸣鹤苑的那几位今日哭了一天,还跟管家闹了一场,说想来天牢里陪您。”
沈望川狠狠皱了皱眉:“这帮蠢货!还嫌本王不够心烦是不是?再有闹事的,给本王通通赶走!”
齐天民有些为难:“可是这些人里,属小袁闹的最凶,王爷一向宠爱他,管家也拿不定主意。”
沈望川的眼神凉薄:“不过是闲来无事逗趣解闷的东西,倒是让他们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你回去告诉管家,谁若闹事,统统赶走,不必留情。”
想到齐天民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沈望川又对他说道:“很晚了,你走吧,一会儿药效一过,若是被人发现便不好了,你们再等本王一些时日,本王很快就能出去。”
“是,王爷一切小心。”
“嗯。”
齐天民朝外走去,他的速度很快,脚步声几不可闻,天牢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沈望川将牢门重新锁好后,打开齐天民带来的玉瓶,瓶中是治疗皮肉伤的药,是他从一个老神仙那里求来的。
由于他从小到大挨了不少打,也明白日后这样的处罚不会少只会多,所以他提前为自己寻来了这种药,没想到今天要给顾谦用上了。
瓶中的药丸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沈望川抬起顾谦的下巴,准备让他吃下去。
顾谦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别烦我……”
没想到他这次翻身触及了伤口,疼得他一激灵,顿时清醒了。
“哎呦,好痛……”气若游丝的样子。
沈望川拍了拍他的脸说道:“想要快点好,就把这药吃了。”
顾谦一双眼睛因为高烧湿漉漉的,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跟沈望川关在一起了,发热让他头脑不太清醒,连胆子也变大了,他小声道:“沈望川?”
沈望川挑眉:“直呼本王名讳,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顾谦反应过来后讨好一笑:“奴才以为自己在做什么美梦,竟然会梦到王爷,有些……高兴过头罢了。”
沈望川凑近他:“是吗?有多高兴?”
顾谦受不了他挨的自己这么近,他努力把自脸往后仰了仰:“奴才身上脏污,怕玷污了王爷,还请王爷离奴才远一些。”
沈望川轻笑一声:“你最狼狈的时候本王都见到了,这些破烂的血肉算什么?来,把药吃了。”
顾谦狐疑地看着沈望川手上的黑色药丸,对于来自他的善意很是迷惑。
怎么?我因为帮你说话挨了打,你就开始把我当自己人了?
顾谦才不信沈望川会有这么好心。
似乎是看透了顾谦的担忧,沈望川将手中的药丸送进自己的口中,喉结滚动了下,就将药丸吃了下去。
然后他戏谑地看向顾谦:“如何?”
顾谦心虚地别开脸。
沈望川又拿出一颗药丸,顾谦悄悄看了他一眼,等药丸送到嘴边,他光速低头把药吃了下去,好像生怕沈望川反悔似的。
沈望川被他逗笑了:“你说你,看着瘦弱,倒是挺抗揍的,五十廷杖还能活下来,你怕是大魏开国以来第一人了。”
顾谦因为挨了打,有些气虚。
按说他这种情况,应该少说话,可他平日里又是个话唠,再加上疼得睡不着,牢里只有沈望川,所以他只能跟他说话了。
“奴才皮糙肉厚,自然耐揍。”他毫不脸红地认下了自己的天赋异禀。
沈望川顿了顿,对顾谦道:“若是本王出去,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就当……今日你替本王说话的报酬。顾谦,你想要什么?”
嗯?看来他的计策奏效了?
药丸馥郁的香气好像还在口中没有散尽,顾谦想,沈望川既然能在天牢里弄到治伤的药,看来他的确有两把刷子。
于是他有些高兴,抬手抓着沈望川的衣角说道:“那王爷给奴才一万两银票吧,奴才想踏遍大好河山,好好游玩游玩。”
他目光殷切地看着沈望川,好像面前这个人是天神下凡,可以满足凡人一切世俗的心愿。
虽然受了伤,但顾谦的眼睛还是那么亮,沈望川垂眸扫了下抓住自己衣角的手。
顾谦的手很漂亮,握起来软软的,贴在胸膛上也很暖。
这双手的主人,将来是要离开的吗?
沈望川不知怎么突然生了丝恶劣的心思,他捏着顾谦的下巴,提醒道:“三皇子如今把你当成了本王的人,你若是离开了本王的视线,恐怕就要没命了。”
顾谦闻言错愕不已,一双眼睛瞪的圆溜溜的。
是啊,他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刚才只顾着高兴了,却忘了大魏的权力斗争远远没有结束,他既然押宝了沈望川,就得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才会有真正的自由。
沈望川的表情很是愉悦:“你可以换个别的心愿,只要在本王的羽翼之下,其他的事,本王都可以答应你。”
顾谦抿了抿唇,跟沈望川一直相处?那他岂不是要一直出卖自己这身皮囊?
他可不乐意。
顾谦看了看沈望川的脸色,斟酌地问:“什么都能答应吗?”
沈望川睨了他一眼:“自然是的,本王说话从来都言而有信。”
顾谦努力组织了下语言,壮士断腕般地说道:“王爷……不若为奴才娶一房妻室吧,奴才一直想跟一个心爱的女子白头偕老,还望王爷成全。”
沈望川听他说完,目光变得十分凌厉。
他瞪着顾谦,心里有些羞恼。
这个顾谦,太过狡猾!
他怕本王觊觎他的美色吗?
本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他怎能如此臆测本王的心思?
沈望川突然有些生气,不知是因为顾谦看破了他的心思,还是因为顾谦看不上他这个事实,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虚弱的男子,表情很是冷淡,完全没有了刚才笑颜:“既如此,本王成全你。”
他语气冰凉地说完,起身走到天牢一角,再不说一句话,只坐在墙角双手抱臂,闭目养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