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明时分。
皇城的守卫笔直地站在城门两侧,虽然有些困倦了,但还是努力大睁着双眼。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侍卫凝眸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六品官服的武官纵马来到近前,他面色疲惫,像是在路上奔波了很久,现在的呼吸声十分粗重。侍卫只见他快速亮出通行令牌,言简意赅地说道:“有雁门关紧急军情呈送皇上,尔等快快放行。”
雁门关是大魏对抗鞑靼的门户,不容有失。
侍卫们哪里敢耽搁?赶紧开城门放人。
吱呀一声,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城内此时安静地出奇,只是偶尔传来一两声公鸡的啼鸣或家犬的吠声,显出一派静谧祥和的景象。
武官的马喷了个响鼻,偏头看了主人一眼,武官摸了摸它的脖子,温声道:“乖,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休息了。”
马的前蹄在地下刨了刨,像是终于满意自己将要达到目的地,感受到缰绳的拉紧后,它扬起四蹄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皇帝在一场噩梦中醒来,他后怕地呼吸不畅,等意识逐渐清醒,并发现梦中鲜血横流的情景没有出现时,他才放松地吐出一口气。
“皇上。”吴青在寝殿外垂首站着,看样子是知道他醒了,有事要奏。
“何事?”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
“雁门关有紧急军情来报,送信的人正在等候您传召。”
雁门关……
这三个字的分量不言而喻,皇帝的心陡然一沉,原来梦中的场景,竟是指这个地方么?
“命他在御书房等着,朕这便过去。”皇帝命令道。
“诺。”
御书房里的龙涎香袅袅升起,皇帝面沉似水地看着奏报,末了啪地将文书扣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这个周毅,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鞑靼偷袭归偷袭,他反应过来后竟连怎么对敌都不会了么?一战就损兵折将两千人,整个大魏有多少人够他这样糟蹋?”皇帝怒不可遏。
武官梁启急得满头是汗:“皇上容禀,此战实在是因鞑靼太过狡猾,加之今年鞑靼的厄儿浒刚刚继承汗位,正想通过进攻大魏在族内树立威望,因而鞑靼军情亢奋。周总兵现已闭关不出,准备避其锋芒。只是此战双方僵持,雁门关内粮草缺乏,还望皇上下旨向雁门关输送粮草,一解城内的燃眉之急。”
梁启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八尺的男儿眼眶都红了。
他刚从战场上冒死回来,为的就是向朝廷传递消息,替驻守雁门关的兄弟争取支援。
前几日,他患难与共的兄弟死在了鞑靼人的弯刀之下,如今剩下的兄弟也要面临断粮的危险,他实在心急如焚,只盼能快点将好消息带回去。
谁知皇帝并没有被他说动,反而怒火更炽:“鞑靼军情亢奋,难道我中原的男儿就是绵羊吗?为何闭关不出?为何不主动出击?没有口粮,打败鞑靼自然就有了,周毅闭关不出,难道不是贪生怕死?”
说到这里,皇帝重重拍案。
御书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喘。
梁启跪在地下百口莫辩,冷汗从额角悄悄流了下来。
这时,御书房门外有人说话了:“儿臣给父皇请安。”
是三皇子沈同风。
皇帝向龙椅的椅背一靠,说道:“进来。”
沈同风进门后扫了跪在地下的梁启一眼,他施施然道:“儿臣听闻雁门关有紧急军情,特来替父皇分忧。”
皇帝将折子扔给他,恨声道:“这帮玩忽职守的东西,整日只知道给朕添堵,如今国库空虚,还要给雁门关输送粮草,耗费军饷,他们当朝廷的银子是天上刮下来的吗?”
沈同风一目十行地看完奏报,低笑一声,对皇帝道:“父皇莫生气,周总兵行事一向稳妥,他选择闭关不出,那是稳求胜呢,想来他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皇帝冷笑:“就怕他守不住,厄儿浒为人狡诈,他还是王子的时候就知道笼络自己父亲的亲信,诡诈权谋更是行家。周毅没有跟他对敌的经验,刚交手又吃了亏,朕实在是担心他还能不能替朕守好这雁门关。”
沈同风闻言一惊,父皇难不成想换了周毅?
沈望川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弄到天牢里,若是让他出来掌了兵权,岂不是放虎归山?
他知道皇帝对沈望川很是厌恶,加之他最近搅进了太子之死和私铸铜钱两件事中,更让皇帝对他忌惮不已。沈同风最知道该怎样火上浇油,于是他佯装忠心地进言道:“父皇,九弟一向是个能带兵的,此次不如就派他前去守关吧?您本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皇帝听他提起沈望川,表情厌恶至极:“那个逆子,朕还没同他算完账,岂能让他擅离京畿之地?他眼中无君无父,若是掌了兵,难免不会生出点别的心思!此事休要再提。”
沈同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沈望川,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军情瞬息万变,这老九又擅长带兵,看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还是得早早地送沈望川上路才行。
“梁启。”皇帝跟沈同风说完话后,又想起这里还有个等待他拿主意的人,他想了想,说道:“朕此番给雁门关拨四十万石粮食,但你们也不要让朕失望,须得速战速决,你将圣旨带给周毅,若他办不到,朕会军令处置。”
梁启浑身一抖,颤声道:“诺。”
皇帝这一番话,标志着城里断粮的问题可以解决了,梁启觉得他似乎为兄弟们带去了一条生路。可皇帝的话也是无情的,这又让他感觉自己将雁门关的儿郎们往黄泉路上又送了一步,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悄悄许下与袍泽们浴血沙场、马革裹尸的心愿。
盖着国玺的圣旨由吴青交到了他的手里,皇帝叮嘱道:“你休整一日,明日便动身回雁门关,粮草朕会在七日内命人押送过去。”
“诺,臣……告退。”
“去吧。”
紫禁城此刻已天光大亮,清晨的空气还带着些微的凉气和草木的清香。
梁启抬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举目四望,怅惘地环视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落。
温柔富贵与金戈铁马的极致对比,仿佛天堂和地狱的巨大差距。
他看了看自己手握圣旨的手,那上面满是耍弄棍棒生出了老茧。这双手,与这里是如此地格格不入。而这里的人,对战场上的残酷血腥,亦是毫不在乎。如此草率地下达命令,雁门关真的能保住吗?
煌煌屹立了两百年的大魏,难道是气数将近?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骑马去驿馆休息去了。
他要养足精神,然后把消息带回那闪着刀光剑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