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谦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太过兴奋,因而显得多没出息似的。
但他的伪装并不高明,期待和高兴从眉梢眼角中流露出来,沈望川淡淡扫了他一眼,有些无语。
但还是开口说道:“沈千里……”
他刚说了三个字,顾谦重重点头,仿佛在说:“她怎么了?”
如此捧场,沈望川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
他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说的正经一些:“她的封号是清河公主,母亲乃崔贵妃,出身清河崔氏,是这一代清河崔氏的嫡女,嫁入皇宫后颇受宠幸,因此沈千里一出生,皇上便将清河之地划作了她的封邑,加之清河崔氏一族很宠她,这才养成了她如今这副无法无天的性子。”
顾谦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如此。”
清河崔氏是世家中的世家,贵族中的贵族,历经朝代更迭,都能在皇权之下屹立不倒,是连皇帝都无法忽视的角色。
沈望川说话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而又轻,不引起狱卒的怀疑。
又为了让顾谦听到,便往顾谦那边挪了挪。
顾谦又问:“那……她豢养面首,皇上和崔氏也不管吗?”
“管了,但管不了。”沈望川轻笑一声,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沈千里对美色的执着,比之男子对美人的喜欢,也毫不逊色。她从及笄以来,面首没有上百也不下八十,刚开始养的时候还知道心虚,偷偷摸摸的,后来两个面首因为争宠在府中闹出了人命,被皇帝发现了,发了好大一通火,要将那些面首通通处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顾谦。
顾谦抬手捶了下他的腿,追问道:“然后呢?”
沈望川看着天牢的某处地方,目光定定的,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然后……她拿着匕首横在颈前,对皇帝说,如果她的人死了,她就自刎。”
顾谦可以想见那是怎样一种剑拔弩张的情景,他低声道:“皇上……应该不会受她威胁吧。”
沈望川点点头:“确实如此,但沈千里是个烈性子,皇帝做了她十几年的父亲,其实并不真正了解她,所以她自刎了。若非皇帝的近卫在最后一刻打下她的匕首,清河公主就会死在那一年。”
顾谦想到那个在皇帝盛怒之时还担忧自己的女子,不禁感慨沈千里的确是个性情中人。
虽然她爱很多人,但她确实给了这些人实实在在的关心和利益,年轻时甚至可以为喜欢的人付出性命,这是怎样一种执念啊?
如果追逐美色是她的一生所求,那她也算是一直贯彻着这一理想了,只不过这理想在外人看来有些惊世骇俗罢了。
顾谦不无感慨地想,沈千里没办法做到专一,应该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吧。天之骄女,有真挚的感情,又有滔天的权势和泼天的富贵,他但凡没骨气一点,也没跟沈望川扯上关系,说不定就从了她了。
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之际,就听沈望川问道:“你在想什么?”
顾谦赶紧摇摇头:“没什么。”
沈望川却不信他的说辞,毫不留情地点破他:“你在想……沈千里还挺好的,是不是?”
顾谦目光游移,狡辩道:“你……别又往什么歪处想,我对公主,心思清白地很。”
沈望川抱臂转开目光:“即便你真的觉得她好,本王也不会否认你的想法,若非得让本王在皇室挑一个不怎么讨厌的人,沈千里的确算一个。”
顾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不讨厌她?”
这不是开玩笑吗?你们今日还在皇帝面前对簿公堂,她甚至想弄死你,连我这个面首对她来说都比你重要,你竟然不讨厌她?
他的语气有些惊讶,沈望川毫不怀疑顾谦觉得自己在骗他,而且心里必定是这样想的:谁信你就是傻子,你看我信吗?
沈望川哼了一声:“不信便不信,本王也无须向你解释什么。”
他有些冷脸,顾谦悄悄吐了下舌头,表情却一点不见害怕,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作死之态,实在让人替他捏一把汗。
顾谦觉得他已经逐渐摸到了一种跟沈望川相处的行为脉络:不能得寸进尺,但也可以稍微得瑟。
他告诉自己,我会继续努力的,探索更舒服的相处之道。
他俩现在还处于比较生硬的相处阶段,发生冷脸冷场的情景再正常不过了。
顾谦乐观地想着,觉得自己前途不可限量。
“明日你不许吃东西,听见了没?”沈望川闭目养神,然后提出了一个不近人情的要求。
顾谦努力为自己争取权益:“王爷,我是病人,不吃会死人的。”
沈望川不为所动:“那也不行。”
顾谦趁他不注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怒气,佯装平静地说:“我不吃,难道您也不吃吗?”
沈望川嗯了一声。
顾谦的心沉了下去,他试探道:“你怕有人下毒?”
沈望川的反应平静到麻木:“不是没有可能。”
顾谦有点想哭,只要牵扯进皇家的恩怨纠葛,果然哪里都不太平,而且还有随时随地丢掉小命的风险。
“那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顾谦认命后,颇有些扭捏地说。
他现在可是个病患,虽然没死,但得好好调养才是,若是饿上个两三天,他倒没什么意见,他这身体可不答应啊,要是来个昏厥抽搐什么的,难道要让沈望川在天牢里替他收尸吗?
沈望川道:“就明日,挺过明日,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像是什么通晓未来的预言家,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看地清清楚楚,而且力图把顾谦框在他的行进轨迹里。
顾谦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一定要说的话,仿佛是活在了一个遮天蔽日的安全之地。
沈望川不动声色地窝在这无望的天牢里,却已经算计好了自己的出路,而且把他也考虑进去了,顾谦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小声道:“那个……谢谢。”
沈望川做作地露出一口白牙,假笑道:“不客气。”
像是在嘲笑顾谦的繁文缛节和假情假意。
可他明明是真心的好吗?
顾谦皱了皱眉头,感激之情顿时打了好几个折扣。
这个混蛋,难怪不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