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铭舟很久没梦见过以前在万骨窟的日子了,他本能地想摆脱这可怖的梦魇,可浑身像是被捆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这些记忆再一次将他结痂的伤口无情撕裂开来。
黑暗,饥饿,鲜血……
洛铭舟夹在层层累累的白骨中间,那些白骨把他硌得生疼,把他压得几次差点喘不上气来。可他不敢动弹半分,生怕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恶鬼发现他,扑上来把他疯狂撕成碎块。
当时的他,才仅仅十岁。
洛铭舟紧闭着双眼,尽可能地洗脑自己忽略那些已经扫在他脸上的恶鬼气息。他想,他恐怕要折在这里了。
但他不甘心!不甘心!
忽然,他的耳旁传来一声又一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呼喊:“洛铭舟!醒醒!洛铭舟!”“别怕,我在这里,别怕……”
洛铭舟感觉梦魇对自己身体的束缚好像减轻了几分。
这声音好生耳熟,自己好像很信任这个声音的主人,可她是谁?洛铭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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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林随摸了摸洛铭舟仍烫得厉害的额头,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林随用前两天剩余的木头做了个简易“拖车”,在吃力地把洛铭舟拖到上面,往前使劲拖了好几下,才缓慢地前进了一点点,在雪地里磨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呼……”林随缓了一口气,一口气憋在丹田中,竟也找到了一点发力的窍门,缓缓地拉动了后面的拖车。
久违的暖阳洒在茫茫一片白沙之上,把寒冷尖峭的的寒冰画成了金灿灿的岩画,地上映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吃力但坚定的步伐。
“洛铭舟,你坚持住啊,你是我带到这来的,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再等等……再等等……”林随的声音越来越弱,背弯得越来越厉害蹙,身体趔趄,直接向前栽了下去。冰冷的雪直接灌满了林随的鼻腔,她冷得一激灵,马上坐了起来,猛烈咳嗽着,呛得眼泪都滚出来了,满脸通红。
林随望着远方隐隐约约露出一角的木屋,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放弃。于是抹了把眼泪,再一次用已经满是淤青和血泡的手抬起了拖车。一步,又一步,她早已感受不到身体因长时间超负重而带来的强烈不适感,脚心也逐渐变得麻木。
昨日路程并不远的木屋此时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似的,永远都走不到终点。
终于,那木屋越来越近,林随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把木门推开,把洛铭舟拖到了床上,剧烈运动后体温的下降带来了迟来的痉挛和颤抖迅速爬满了林随的全身,让她一下子瘫软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过了好一会儿,林随才缓过劲来,从寒得刺骨的地板上爬起来。开始有样学样,照着洛铭舟之前的方法开始生活:“拜托了拜托了,一定要燃起来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林随这次还真把那堆潮得厉害的柴火堆生起来了。火光消融了屋子里残存的寒气,一点一点把这不大的空间照亮、填满。
林随扯了挂在墙上的兽皮盖在洛铭舟的身上,随即出去想在附近找点野草药。
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学到的技能,虽然只摸到了皮毛,但洛铭舟是修仙之人,就算用错凡世的药,应该也死不了吧?
林随有些心虚。
可现如今,林随也只能当一回赤脚医生了。
幸好,林随在周围见到了好几种眼熟的草药,胡乱采了几株,就回去支起木屋中的小锅准备煮药。可这锅里也全是灰尘和蜘蛛网,现在两人储的水所剩无几,用那水洗锅林随是万万舍不得的,所以将就用兽皮擦了擦。
腥就腥吧,反正不是我喝,给他拖来这,还给他煮药,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林随这样自我安慰着,便安心用那小锅煮起了药。
好一顿忙活后,这药终于冒了泡。林随舀起一碗来闻了闻,下意识就开始反胃。
这药,真的能喝吗?林随突然有点不敢给洛铭舟喂药了。
看了看这碗黑黢黢的药,林随一不做二不休,把洛铭舟的头托起来就往他嘴里灌。可洛铭舟牙关紧闭,这药一点都喂不进去,小半碗都流到了他的脖颈处。
数九寒冬,林随居然额头冒出了微微细汗。
敢情自己以前看的电视剧都是骗人的,这人昏迷时药怎么能喂进去嘛!
林随草草把洒出的药擦干净,放弃了喂药的打算。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林随想找个地方窝着休息一会儿时,隐约听到了阵阵狼嚎。这狼嚎,比之前在洞穴中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切,而且愈发靠近。林随登时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眼睛聚光凝神,紧握着那把短小的匕首,浑身忍不住地颤栗。
她自小就害怕这种冷血冰冷的动物,也从未正面和它们有过接触。林随悄悄摸到窗前,打开窗户一角,却怔住了,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一只身上披着夜露的,眼睛冒出闪闪绿光的狼迅速捕捉到了她,紧紧盯住。
林随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但脚底好像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直到那狼又挑衅似的往前走了几步,扑面而来一股野生动物身上自带的腥臭,林随才从那股束缚她的力量中挣脱出来,当机立断关上了窗户。
那只狼,显然是先令军,前来打探情况的,周围定还隐藏着它的伙伴。而且,冬日猎物难寻,这群狼恐怕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这屋子也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也经不起狼群的撕咬。而洛铭舟此时仍还昏迷不醒,林随孤勇难当,绝不能让它知道屋内的情形。可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不是办法,就凭现在他们二人,没有灵力傍身,迟早被那群饿狼一锅端了。
林随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闪过无数种可能解决他们目前困境的方法,可都被一一排除。最终,林随只剩下最危险,也是唯一一条路可走——和他们正面对峙。
再次拉开窗户一角,林随发现树林深处闪烁的绿光渐渐多了起来。
希望自己的虚张声势能吓退它们吧,不然这次小命可真就交代在这了……
林随一手拿起烧得最旺的那根木柴,一手“砰”地把门大打开,把木柴大力向前挥舞着,并大喝了一声。来势凶猛的火光迅速吞没了一部分黑暗。这招果然有点用,林随看见几只狼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
可这并不值得高兴,它们退了几步后便,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再也不愿后退半分,而且身体前倾,隐隐露出青黑的獠牙,发出呜呜的低鸣声,显然已是做好了一跃而上的准备。
林随强忍着害怕,站在门前,紧握着匕首,提防着狼群突然发起攻击。
它们凶狠,她也不是吃素的!
这时,一只狼按捺不住,率先发起了进攻。他低吼一声,迅速朝林随袭去。林素身子一躲,巧妙地用匕首划伤了它。
那狼呜咽一声,猛地往后跳了几步,虽还虎视眈眈地盯着林随,却再不敢再次上前。林随趁机再次往前挥了几下匕首以示警告,其他饿狼此时好似也对林随有所忌惮,只呜呜地宣示着自己的不甘。
一时之间,林随与这狼群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
冷风呼呼地卷着残雪打到林随的脸上,又呼啸着向狼群奔去,毫不留情,彰显着大自然的神威。它们仿佛放弃了这一次攻击他们的机会,都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着。
正当林随松了一口气,想退回木屋里时,一只不知何时摸着黑潜到她侧面的狼毫不犹豫地朝她袭来,浓重的夜色也掩不住它那锋利的爪子和腥臭的涎水。
林随感到侧面袭来的一阵劲风,下意识想躲,奈何那狼离得太近,根本躲不开,直接被扑倒了。那狼四爪把她压得死死的,直接就想下口咬她的脖子。
林随的匕首脱手,只能用双手死死扒住它的嘴,努力让自己多撑半刻。林随第一次和动物有了这么亲密的接触,甚至都能感到兽毛拂到了她的脸上。
死得可真不体面啊……
正当林随闭上眼,准备赴死时,一片强烈的绿光从她的镯子中蹦了出来,化为一道利刃状的寒光,直冲冲地向那狼刺去。
林随只感到身前铺面而来的压迫感也骤然减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间一紧,竟是有人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林随睁开眼,洛铭舟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少年身上的淡淡松香冲淡了狼的恶臭,使得她有一瞬间晃了神。
只见洛铭舟挥了挥袖子,施出一种林随从未见过的,但十分狠辣,一击致敌的法术。那只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狼这时毫无反抗之力,嘴里不断涌出血沫子,在地上抽搐着。其他的狼见此场景,纷纷四处逃窜,不多时便没了影子。
林随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还没有从劫后余生的后怕中缓过劲来,双脚直发软,只能紧紧拽着洛铭舟的胳膊才能勉强站稳。
虽说害怕,但林随的警觉性还是在的,哆哆嗦嗦阻止洛铭舟再一次使用法术:“不……不行……用法术,那些人会发现我们的……”
洛铭舟安抚地拍了拍林随的手,眼底闪出林随从未见过的神情。
那,是渴望鲜血和杀戮的眼神……
“那是我家族的秘术,不会被他们追踪到的。”洛铭舟道。
不知道是不是林随的错觉,还是因为他长时间昏迷后嗓子的不适,林随总感觉他此时的声音像是生了锈,但还是得不停运转的轮轴,嘶哑暗沉。
洛铭舟不待林随开口,把她搀到一旁坐下,然后捡起一旁掉落的匕首,走到那匹尚未断气的狼旁边,一刀,一刀,又一刀地刺着它。他明明能给它一个痛快,却一直不刺它的要害处,好似欣赏着折磨它的过程。
慢慢地,那狼的气息和呜咽声越来越弱,洛铭舟的脸、脖颈、手还有衣服上也溅满了鲜艳的狼血,在这黑夜之中显得极其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