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自认为和洛铭舟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多多少少对他还是有些了解,但是现在,眼前的人忽然变得极其陌生,好似生了一场病后被人夺了心魂。
林随强忍住对眼前血腥一幕的不适,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洛铭舟的肩:“洛铭舟,你,还好吧……这狼已经死了,就不要折磨它了吧。”
洛铭舟机械重复的动作一顿,忽地把没入血肉的匕首抽了出来,转过头来看着林随。顿时鲜血四溅,林随也未能幸免,眼角处沾了好点斑红,冰冰凉凉的。
“洛铭舟?洛铭舟!”
梦中熟悉的女声与眼前的少女对上了号,洛铭舟这才从几天几夜的心魔和梦魇的双重折磨下彻底解脱出来,眼神逐渐变得清澈,敛去了杀戮之气。
“喂!不会烧傻了吧?”
洛铭舟看见眼前清丽少女的脸越挨越近,不自觉地把头往后缩了缩。
“你躲什么啊,别真傻了啊,带个傻子找路,可比带个瞎子麻烦多了。”
洛铭舟看着林随把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这时候,洛铭舟的眼睛才稍微聚焦,看清了林随的狼狈。
连日来的奔波,加上刚刚和狼群的对峙,林随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沾上了灰尘,有的地方还被挂破了,手上、肩上也是乌青一片,带着刚刚结痂的伤。脸上是不知何时蹭到的黑灰与溅到的自己刚刚发疯时的狼血,映着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显得格外脆弱。可这人仿佛有着天生的洒脱乐天,一双弯弯的眼睛里透着他从不敢奢想的希望。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过希望。
林随见他出神,不由得也顿住了,两人就这么一蹲一站地对视着。忽地,洛铭舟站了起来,紧紧地拥住了林随,把脖子埋在了林随的发间。
这是搞哪一出?林随被搞蒙了。
但很快,洛铭舟便放开了林随,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虽然他很想装成以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林随还是感受到了他未曾见过的疲累和难受:“不好意思啊林姑娘,刚刚一时失态,失态。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一时间没分清梦境和现实。不然,我让你抱回来?”
说着,便张开双手,做着等待拥抱状。
林随白了他一眼,径直回了木屋,还不忘顺带把门关上。
洛铭舟吃了一嘴闭门羹,虽不放在心上,但脸上挂的笑容却淡了下来,双臂也慢慢垂了下来。
刚刚,他可看到嵘灵镯护主了……
自己暗中潜伏了这么久,终于有新的收获了。
上古有镯,名曰嵘灵,外形古朴无华,有毁天灭地之能。嵘灵认主,护主,终身不改。护主后,休眠三日。于此时,唯主身死,方改主。
“唯主身死,唯主身死……”洛铭舟低声喃喃念着自己在上古神书中看到的话,眸子垂下,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明明自己能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杀掉,甚至,能让她死得毫无痛苦。可自己,为什么在犹豫?为什么下不了手?
明明那八十亲卫的仇还没有报,明明自己的臣民还在等待魔族的真正统一,明明幽鬼王那群小人还在虎视眈眈,暗地里不知道搞了多少小动作,随时等着取而代之,把魔族搅得不得安宁。为何自己还在优柔寡断,迟迟不肯下手!
洛铭舟暗骂自己一句,收拾好心中的烦闷,向木屋走去。
刚刚先一步回来的林随也没有那么轻松,揣了一肚子的疑惑担心。
会不会洛铭舟被掉了包?刚刚心狠手辣,招招致命的人真的是他吗?如果还是他,那此人的城府该有多深啊,那自己现在岂不是处于危险之中?可如果他真的对自己存了杀心,刚刚又为何要救自己?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还有,虽然修仙门派众多,可修习的内容体系却大致相同,他屡屡使出所谓的家族秘术,又究竟是什么?
正想着,洛铭舟便进来了,坐在林随身边。林随想着刚刚自己的猜测,冷不丁瞧他挨着自己,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头转到另一侧,不想靠他太近。
洛铭舟显然也没想到林随此举,心中涌上一股不知哪来的一阵闷烦,拿了一方不知哪来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帕子递给了林随:“擦擦脸吧。”
“啊?”林随有些不解,转过来看着洛铭舟。
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洛铭舟对这样警惕的眼神太过于熟悉了,又怎么可能瞒不过:“脸上蹭了灰,还,还有血。”
洛铭舟说到狼血,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得有些磕磕绊绊。
刚才发生的事信息量太大,林随竟忘了脸上还挂着自己最厌恶的狼血,一时间也顾不上太多,接过来胡乱擦了干净。
这时候,林随也想通了,管洛铭舟是敌是友呢,和他关系处好自己就不会死,何况要不是自己,洛铭舟现在都死透了!于是又把屁股下的小板凳往洛铭舟那移了移:“谢谢你啊,刚刚要不是你,我可能就已经在狼胃里了。”
她不知道是嵘灵戒救了她?
洛铭舟索性将计就计,再获得林随进一步的信任,插科打呼道:“可不是吗?你数数,本修都救过你几次了,你该不是离不开我了吧?”
果然是人不要脸至尊无敌啊!
林随也顶回去说:“要不是我,你早就臭在那个洞穴里了,还能有现在和我在这斗嘴?开玩笑呢!”
两人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倒也是把这屋子里的冰冷气氛炒热了,暂时冲散了今夜血腥的恶臭。
说着说着,林随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说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家伙什么时候不瞎不聋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林随一着急,半个身子失去了重心就向前倒去。
幸好洛铭舟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可这一下子,两个人的脸贴得极近,姿势倒是显得极其暧昧了。
林随立马推开洛铭舟,正正经经地坐好,再不敢歪着斜着坐了。
洛铭舟轻咳两声,把话题拉了回来:“醒来就这样了,但是都只恢复了三成左右,可能还得过几天。”
“哦哦,没事没事,既然你醒了就好说,天一亮我们就去找路,我带你回太明派找我师傅给你看,他可厉害了!”
洛铭舟点点头,敷衍着林随。
不就是玄阳真人那个老头子吗?厉害得到哪去。
仔细瞧了瞧这不大的木屋内的陈设,最终目光落到了一个小锅上,那锅里好似乘着某种液体,黑黄黑黄的,还隐隐飘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这……是熬的什么?”洛铭舟皱着眉,摇了摇头。
“给你熬的药……”林随想起了那锅还未来得及销毁的罪证,有些许心虚:“它虽然看起来不太好喝,但是良药苦口,良药苦口。”
怪说不得自己一直觉得脖颈处一直隐隐透着股难闻的味,原来是这喝了不知道会不会死\人的药啊……
洛铭舟哼哼两声,挤出一个要死不活的笑容。
林随也回给他一个假笑。
脸上表现得一片轻松,但林随心里却不太平静。联想到洛铭舟梦里的话,再加上他刚刚一系列的怪异举动,林随捏紧了衣角,纠结心里的话到底该不该说出口。她不是菩萨,在这个世界自身都难保,不该说那些没有必要的话,说没有必要的事。但无论如何,洛铭舟是真真切切救了自己好几次的,不伸出援手,自己内心真的过得去吗?
以前的经历应该使洛铭舟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如果他受其影响,真是心术不正,虐杀成性的恶人,那自己一开口恐怕小命就没了。
“洛铭舟!”林随下定了决心,不给自己丝毫反悔的机会,“腾”地一下从那矮小的板凳上站了起来,连带着把板凳带翻了。连林随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中略带着颤抖。
洛铭舟听到这突然而稍有些尖锐的声音,慢条斯理清理自己身上血迹的动作一顿,略微歪了歪头,不知道她忽如而来的紧张是怎么回事。
难道……发现自己的身份了?
洛铭舟慢慢站正,脸上收回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时刻准备着出手。
“洛铭舟……等我们出去以后,我带你去找我师傅吧。他神通广大,我不知道你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有什么难处,他都能帮你的,你相信我!真的!你相信我! 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是不会不知恩图报的!”林随噼里啪啦把这堆话吐了出来,但等来的却是很长很长的沉默。
洛铭舟紧绷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林随把眼皮耷拉了下来,这表现完全不在自己预料之中啊!
余光中,林随看见洛铭舟的手朝自己伸了过来,终是没掩盖住自己的害怕,双眼紧紧闭上,双手护住自己,大声说道:“你别杀我!我也是救过你命的!我没有想泄露你秘密的意思,你梦中的念叨我全然当没听见!若是实在要杀,那你给我个痛快吧!”
“……”洛铭舟无语地扶了扶额头,自己真有那么吓人吗?
“嗯……我只是想把你刚刚带倒的板凳扶起来……我不吃人的。”洛铭舟轻轻拍了拍林随的肩,顺带把凳子放正了。
“啊?”林随尴尬地搓了搓手心,默默地往旁边移了两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到里面去,“哈哈,我胡言乱语的,别当真,别当真。”
经过了大半夜的折腾与搏斗,外面的夜终于眷恋不舍地褪去外衣,淡了几分,隐隐还能听到不知名鸟儿的闹热。
洛铭舟闭了闭眼,努力把残余的恶心回忆从自己脑中甩出去,将头紧紧埋在自己的膝上,闷声说道:“林随,你想听个故事吗?”
不知不觉中,洛铭舟好像已经把这个女子划分进了并不宽敞的藏着真实自己的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