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婶回到家,嘴里还在贱人婊子的骂许臻。
在她看来,自己今日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都是因为许臻。
要不是上次许臻这个不孝子闹了那一通,他们拿到许臻手里的方子,自己不就能赚着银子给老大娶媳妇。
这时,栓子又开始哭嚎起来了。
“啊肉!肉!我要吃肉!奶奶!娘!啊啊!我要吃肉!”
栓子是何家孙子辈第一个男孩儿,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家里人疼爱。
农村娃儿小名都取得贱,村里人认为名字贱才好养活,什么狗蛋猪蛋之类的名字都有人取,而栓子,把人栓住好好长大,这是对小孩儿最好的愿想。在何家一向是放在掌心娇养的。
何家条件一般,但对栓子也算有求必应,但近几个月,何家实在是应不了了。
何婶闻着从许臻家传来的菜味,知道又是许臻那个小贱人开始做饭了!
她就没见过这么会造粮食的哥儿,一天吃三顿就算了,中午晚上传出来的菜味,不是肉就是蛋!
味道浓得一到许家饭点,栓子就哭着喊着要吃肉。
何家哪有钱顿顿吃肉,村里人吃肉都是逢年过节或者遇到好日子了才吃,这段时间为了哄栓子,何家都多吃肉好几次了!哪有钱这么造!
何婶今天本来就气不顺,听着许家祖坟那事,心里又怕,琢磨着得去庙里求个护身符,这又是钱,又是花销,她恨许臻恨到恨不得他去死。
以前她最疼的大孙子在她耳边吵得也让她烦闷,“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她恶狠狠地瞪二媳妇:“死猪,还不快去哄哄他,吵得人脑壳痛!就知道弄你那破布烂线,你那东西值几个钱……”
何家二媳妇—小静,人如其名,是个文静腼腆的性子,听婆母这么骂,手忙脚乱地抱着栓子拍着背哄:“栓子啊,别哭了,不是前两天才吃过肉吗?家里哪有钱天天吃肉啊,等过年我们就吃!”
栓子一直娇养着,全家孙子辈就他一个儿子,人早就被宠坏了,就嚎着要吃肉。
听娘说没肉吃,跟被捆住的猪似的咧嘴板起来,手口并用的闹他娘。
“啊,栓子,快放开阿娘!”小静手腕一阵尖锐疼痛,艰难从栓子口中挣扎出来,手没抱稳,栓子摔到地上,实实摔了个屁股,手腕上面赫然是血淋淋一个牙印。
栓子本就哭嚎,又被亲娘这一摔,更是了不得了。
“啊啊啊——”在地上便滚边哭。
栓子他爷爷何老汉刚去山上挖冬笋回来。
冬笋不比春笋好找,是埋在土下面的,挖找起来很是要费一番功夫。
不过冬日无事干,能挖点冬笋添道菜,村里人都乐意耗时间去找。
何老汉才五十来岁,但人看起跟七八十一样,背佝偻得几乎和地平行。
何家以前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何老汉小时候十来岁就一直干着地里苦活,后来条件好了些,又娶了个脾气暴的老婆,一辈子都没过好日子。他脸上愁苦的皱纹深得像是树皮,眼神混浊又怯懦。
他把背篓放下,看见自己最宠爱的孙子在地上哭,儿媳妇就呆呆站在一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挥着烟杆“嘭嘭”砸到小静头上:“我家花那么多银子把你娶回来,你连带个孩子都带不好!要你来干什么?再这样来踩踩的,我让壮儿休了你!”
村子人都道何老汉被妻子管得紧,是个软皮子性格,只有小静知道,公爹被多年欺压,性格越发古怪,但不敢动家里其他人,平日里便是肆意打骂她和何家最小的哥儿何云发泄。
头上疼得厉害,小静没敢说话,蹲下身抱起栓子继续哄他。
何老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找了几个地没扫干净,早上的碗都还没洗这些事骂咧。
至于因为许家祖宗显灵了,来乞求祖宗原谅的金鸡村许家一行人和许老太,则是跪在风雪里哭求。
周围竹林村的人还骂骂咧咧地看他们笑话:
“没良心的货色,遭报应了吧!”
“就这种挖人坟的,死后肯定要下地狱!”
“话说许臻怎么不过来?”
“他来干什么?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你不知道?许臻招到工人,现在开工了!”
“啊?真是那个工钱……”
跪了两时辰,大伯母嘴唇冻得青紫,说话都打哆嗦:“弟妹啊,爹这么跪下去怎么得了?”
二伯母也是一脸菜色:“可……没有办法啊……”
早上,竹林村村长便托李沟驾车去金鸡村支呼他们金鸡村许家人,许轩家地里祖宗“显灵”了。
正在骂他们上次要掘坟逼方子的事。
李沟嗓门大,本来就是金鸡村许家人欺负他们村里人,李沟更是没有给他们遮羞的意思,直接“砰砰砰”接连敲开许大爷和许二爷家的门,扯着嗓子就把事情说了。
许大爷和许二爷哪里肯信这种事?
又闹又吵,说又是许臻发疯!
村长要李沟告诉这两大家人,是为了想办法解决这事,当然也有为许臻出出气的意思。
才特意派村里嗓门最大性格又执拗的李沟去。
许大爷许二爷嘴里每个干净话,李沟只好连那“祖宗”骂的话都清清楚楚地复述一遍。
那大嗓门,周围几家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冬天里,村里人闲得骨头发软,见有热闹看,全都聚在许大爷许二爷家门口。
金鸡村村长也被请来,直骂李沟说胡话,骂许臻家赚着钱后竟然这般不孝,欺负到长辈头上来。
李沟气急了。
他把上次两家去竹林村逼许臻给豆油豆腐方子,不然要挖人家亲娘坟地,把骨头拿出来晒的事情一五一十讲清楚,现在许臻出钱把亲娘迁到祖坟那边,地底下的长辈一问,知道这两家干的什么事,可不是要大骂不孝?
看热闹的金鸡村人懵逼了。
金鸡村村长也懵逼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呵斥许大爷和许二爷家人,让他们赶紧去竹林村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上次,两家带着东西去竹林村,说是去吃酒顺便去许臻家走动。
金鸡村人便在后面骂他们不要脸,早先时候和那边关系断得干净,就连许臻他爹死了都没去,现在见着人有本事,就扒上去,肯定要被笑话。
村里人这样骂,也是嫉妒,许臻的本事,他们金鸡村都知道了,竹林村里人家里堆着的豆子,可全都被许家收了。
回来时,许家几人脸色都差得很,邻居问才知道原来是许轩许臻发达了,看不起他们这种穷百姓。
村里人心里舒服了,又不舒服的。
但谁都没想到,原来上次许大爷许二爷家人不是去许臻家走亲戚,是要掘人娘坟鞭尸,逼迫许臻的豆油豆腐方子!
这么坏的人,金鸡村也是前所未见。
说是坏得流黑水,都是赞美了。
更神奇的是,现在人家祖宗知道这事情要找许大爷许二爷的麻烦了。
这种事情,金鸡村人哪见过啊?
这么冷的天气,村里人聚在村口聊这事聊得热火朝天的。
也有实在好奇的年轻人,真跑去竹林村听那“祖宗”骂人。
听完和金鸡村人复述,金鸡村人心里都怕。
在雪地里跪着求祖宗原谅,才跪了一天,年纪最大的许二爷和许老太晚上都是被人背回去的。
两家人回来时脸色差得跟鬼似的,金鸡村人见着嘴里也不干不净的,最泼辣的大伯母都没敢回话。
几个嫁了人的女人哥儿便指桑骂槐,人呀不能做亏心事,不然还真会有那个找上门。
周围人神色各异,金鸡村村里风气比竹林村差得多,还有过逼死小哥儿的前事。
本来就在雪地跪了一天,哪怕白天没下雪,地上也铺了块薄垫子,也不是人能承受的。
再加上周围的嘲笑、恶语,更别说当天晚上本来已经私下里谈得差不多的人家也托人带话不结亲了,许二爷和几个没经过事的小年轻就发热起不来了。
于是换人去,许老太家也换成了刘小妹。
就这样继续跪着求原谅,一直连着跪……
许大爷许二爷两大家的名声亲事通通被影响,家里去许臻家那事的和没去的也天天吵,到最后甚至发展到打架分家。
本来和睦的两大家子,就这么闹得难看,路上见着彼此都要呸一口唾沫。
许家祖宗显灵这事后,见着许大爷许二爷的惨状,金鸡村里对家里媳妇女孩哥儿最克扣的几家表面上看起来改善了些。
刘小妹这两年被许老太虐待,身体底子本来就差,跪两天也爬不起来了。
“娘,喝水。”安哥儿烧了热水,倒进碗里冷到适合入口才端给刘小妹。
刘小妹接过碗喝完水,安哥儿赶紧接过空碗,拿了个外皮烤焦的红薯给她。
刘小妹把手里的烤红薯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安哥儿,安哥儿吞了下口水,但摇头。
刘小妹把红薯递到安哥儿嘴边,闻着那香甜的气味,安哥儿没忍住咬了一口,咬完就呆滞住:“娘……养身体。”
“乖,吃吧。”刘小妹生满冻疮的手温柔地揉揉安哥儿枯黄的头发。
看着满足吃着烤红薯的安哥儿,刘小妹边吃边哭。
家里的米面油盐全被许老太把控着,许老太这回病了,生怕她们多吃一点,没把这些东西给她,反而是让她煮红薯充饥,甚至连红薯,许老太都放在自己屋里,两人敢多拿一个,她骂人的声音,隔着几家人都能听清楚。
安哥儿小小一个,连铁盆都端不动,她病后两人只能吃烤红薯充饥。
“贱皮子!都不知道把皮剥开给我!”
“跟你娘一样,都是赔钱货!”
许老太的骂声又来了。
安哥儿眼睛红红的,呆愣愣回来。
看着安哥儿瘦弱脸颊上新增的的抓痕,刘小妹机械咀嚼红薯的动作定住,眼里神色逐渐变得狠辣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