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现在做着豆腐豆油的生意,但两个都是工序复杂还费劲的活,许家三个人都忙不开,以前许轩秀娘还想天天卖,现在是再也不提这事儿了。
每次生意太好了,就豆干包浆豆腐和豆油都够忙活。
所以许家这生意卖的那天赚疯了,但实际月收入看起来也没那么夸张。
本来赚钱也没那么着急,但许臻琢磨着明年要搬到镇上或县上去,家里的钱便远远不够了。
许臻一开始是希望裴瑾考个秀才,家里也算是有个倚仗。
但买书回来后,见着裴瑾读书,许臻才发现裴瑾很聪明,童子试的四书早已倒背如流,不是形容,是真的能倒着背!
那天他给门口来卖豆子的拿了钱,刚进门就见裴瑾趴在桌前,正拿着笔圈改写满字的纸卷,手边的四书叠得整整齐齐,页角都被翻得起了点毛边。
他心里忽然冒了个促狭念头,轻手轻脚走过去,伸手戳了戳裴瑾的胳膊,故意装出副严肃的样子:“嗯,我来看看你的学习成果,看你有没有读假书!”
裴瑾被戳得肩膀一缩,手里的毛笔差点划出墨痕,抬头时眼底还带着点刚从学习状态里拔出来的茫然,小声辩解:“哥,我才没读假书……”
“没读假书?那我考考你。”许臻随手抽过他手边的《论语》,翻到“先进篇”就指着一行字,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别顺着背,没意思——你从‘如用之,则吾从先进’①这句倒着背,背到‘子曰’开头。”
裴瑾愣了愣,随即眼底闪过点笑意,清了清嗓子就开口:“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子曰。②”
不仅字句没差,连朱注里“野人,谓郊外之民③”的解释,倒着说都顺溜得很。
许臻眼睛一瞪,翻到“乡党篇”,让他接着倒背。
裴瑾依旧张口就来,连句读的停顿都分毫不乱,背完,还指尖点了点许臻手里拿着的论语,笑着反问:“哥,要不我直接背到‘学而篇’?要是对了,你下午得帮我磨墨。”
许臻看着他眼里的小得意,再看看那本被翻得卷边的《论语》,嗤笑道:“论语就那么点字,你会背不算什么本事。”
他随手抽出桌上的《大学》,挑衅地对着裴瑾扬眉:“有本事你背《大学》……”
许臻话还没落下,裴瑾开口就背:“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④”
直到裴瑾倒着背完两章《大学》,甚至能顺着说出每句话在历代注疏里的不同解读,许臻盯着书上的字,还真没一句错的。
许臻越听越震惊,论语内容少能倒背还不夸张,但大学内容这么多,许臻想着裴瑾能正着背就很厉害了,没想到裴瑾倒背如流!
他回忆起自己高中背《大学》时的痛苦……越发觉得裴瑾了不得。
裴瑾喝水润完嗓,还补充道:“哥要是不信,你继续翻着《大学》,我可以直接背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⑤’一个字都错不了。”
许臻赶紧喊停:“我信我信,你不用背了。”
裴瑾笑得跟偷着腥的小狐狸似的,强调道:“说好了,哥下午得帮我磨墨。”
“我知道了。”许臻叹气,“保准给你磨得顺滑无渣”
裴瑾的四书早就倒背如流,许臻问他,他说五经也是认全的了,在今天之前,裴瑾也是说四书认全的了。
许臻一直以为他的认全是指能读会释义,没想到是完全信手拈来,滚瓜烂熟。
他可不敢再信裴瑾的“认全”了!
许臻再看裴瑾练的字,已显风骨,看着裴瑾那双沉静的眼,许臻心想,裴瑾想要的尽头,也许远不止秀才。
裴瑾这水平完全可以去考童子试了,也不知为什么在双水村读书时怎么没去考。
许臻先前也忧心,裴瑾一直自学也不是个事儿,问过他要不要回去原来老师那读书,裴瑾静默了会儿拒绝了,许臻便没再多说。
裴瑾当初被丢在许家情况就不寻常,里面谁知道有些什么隐晦,只要裴瑾不说,许臻也不会追问。
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事是不能说的。
就像他不也想现代的朋友圆圆团团和吃的喝的,还悄摸找地方哭吗?
但许臻却计划着,明年就要搬去镇上或者县上,把裴瑾送去书院读书,考童生要五人互结,还要有功名的秀才廪保,这些都得有人脉。
再是,许臻挣钱的方式多得很,现在做的这个只是作为过渡,他没兴趣做豆油做大做强搞垄断,要是他真这样做,怕是要被盯上。
他准备先做个半年,积累原始资金,然后去县上开店。
至于做豆油的法子,他就卖给竹林村,竹林村是大村子,全村有七十多户人,完全可以先在周边县镇卖豆油积累资金,然后组建商队扩大卖豆油的区域,就算村里赚着大钱了,也没人敢来找麻烦。
至于他,用技术入股,每年取总营业额的百分之几就好。
*
半夜三更,正是全村人睡得最沉的时候,竹林村静得只剩下雪子落在屋檐上的细碎声响。
许臻悄悄掀开被子,指尖用力掐了把鼻根,又使劲眨了眨眼,试图驱散涌上来的困意。
他从躺下后就没敢合眼,毕竟让一个熟睡的人精准在半夜醒来,实在是反人类的事。他小心避开炕头裴瑾隆起的被褥,轻手轻脚下了炕,抱起叠在床尾的衣服,又慢又轻地拉开房门,生怕半点声响惊醒里屋的人,直到摸进堂屋,才借着窗外雪光快速套上衣服。
卧房里,虚掩的门缝漏进一缕冷光,裴瑾猛地睁开眼,刚醒时的迷茫转瞬褪去,眼底只剩清明,静静望着空了半边的炕,若有所思。
堂屋里,许臻三两下整理好衣襟,戴上斗笠,轻轻推开院子门,脚步轻快往许家祖田的方向去。
裴瑾披着件厚外衣,悄无声息跟到门口,只看见那道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里。
许家祖田离住处不远,虽没有灯,地上积着厚厚的雪,也把路映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这大雪纷飞的半夜,独自站在七八座静静矗立的石碑前,哪怕是许臻这种受过社会主义教育、不信鬼神的现代人,心里也忍不住发毛。
寒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石碑的影子在雪光里显得格外肃穆,许臻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他在田里找了处隐蔽的角落,离坟茔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声音传得清晰。拢了拢衣襟,许臻扛起锄头开始挖坑,坑不算大,却特意往深了挖,免得被人轻易发现。
挖好后,他从怀里掏出两个提前录好音的音响,把音量调到最大——这玩意儿早就定好了时,到点自会播放他捏着嗓子模仿的苍老男声。
许臻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将音响稳稳放进坑里,再把土原样填回去,用脚狠狠踩实,又抓了把干草在上面胡乱抹了抹,抹去脚印,最后把先前扒开的积雪小心填回原处,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雪越下越密,许臻扛着锄头往家走。
到了屋檐下,他先抖干净斗笠和鞋上的雪,在堂屋脱掉沾了寒气的外衣,才轻手轻脚推开虚掩的卧房门。
炕那头,裴瑾依旧是他离开时的姿势,仿佛一夜未动。许臻把衣服放回原处,小心跨过炕沿,钻回还带着余温的被窝里。
冬日天寒,许臻和裴瑾睡在一处,盖着一床厚实的大棉被,不过棉被里各自裹着一床天热时用的薄被——两人虽未正式成婚,在外人眼里,就是差个喜酒的事。
往常家里总是裴瑾起得最早。
清晨光线暗,看不了书,他便趁着空气清新、四下安静,在院子里默背诗文。
等天蒙蒙亮,他会先挑着水桶去河边,把家里的大水缸填满,待看见秀娘在厨房忙活早饭的身影,才转身进屋喊许臻起床。
许轩原是不愿让裴瑾干活的——毕竟裴瑾年纪小,还是个读书人,自打家里买了书,他就和许臻商量着,让裴瑾专心读书便是。
可裴瑾性子执拗,每天早上还是雷打不动地先把水缸挑满,再给许臻烧上一壶热水,才坐下来看书。
裴瑾极爱干净,天不冷的时候,日日都要擦身才肯睡觉;天冷了频率虽减,可只要干了活,必是要擦洗干净才罢休。
许臻也爱干净,却比裴瑾怕冷些,擦洗的次数便要少些。
许轩见了,总免不了骂他们几句“不怕着凉”,可许臻总说,身上沾着汗黏糊糊的,根本睡不着。
也正因两人这讲究劲儿,家里的水用得极快,原先的水缸根本不够,许大还特意去定做了一口更大的。
裴瑾便每天早起挑水,若是看见许臻他们在忙活,但凡自己会做的活,也总会搭把手。
许轩在镇上做工时,见过书院里的读书人——个个抱着书本从早读到晚,瘦得跟麻杆似的,风一吹就倒。
可裴瑾不一样,既读书,又干活,若不是他和秀娘拦着,裴瑾怕是连去镇上卖东西的活都要抢着干。许臻还总叮嘱裴瑾,每读半个时辰书,就歇一歇,走动走动放松眼睛。
许轩愁啊!
裴瑾每天就只学这么点时间,哪能读出名堂来?
更让他愁的是,每天下午干完活,裴瑾还要教他和秀娘读书写字。
那本《三字经》,于他而言简直是天书,难,实在是太难了!
后来还是许臻看他学得痛苦,连晚上做梦都在念叨那些奇形怪状的字,才特许他学好《三字经》就算“毕业”。秀娘学了点算数,也私下找裴瑾,说不想再学《千字文》了。
他们夫妻才逃过了学习的魔爪!
①②③:出自《论语》
④⑤:出自《大学》
《大学》读起来明明很朗朗上口,但真的很难背[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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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真倒背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