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陶瓷卫浴项目打包交给付管家后,林薇顿觉肩头一松。第二天,她便精神奕奕地前往开封府,拜访张知府。
此前因慈幼工坊之事,两人已接触过几次。
这是陛下钦点的慈善工程,张知府自然极为重视,许多细节都亲自过问指点。
她这次来访,被引到了开封府衙的“清慎堂”,是张知府平日处理公务及会见重要宾客的地方。
令林薇略感诧异的是,今天这个临时的会面怎么好像特别正式的样子?
不仅张知府在座,还有一位分管开封府民政、刑狱等实务的判官,以及几位相关的推官、司录参军等官员。
见她进来,众人齐齐起身行礼,仪态恭谨。
“张知府,诸位,这是怎么了?摆出这般阵仗,我瞧着都有些心慌了。”林薇半开玩笑地说道。
张知府人至中年,面容清癯,带着常年处理汴京繁杂事务留下的疲惫与精明。
在汴京城这天子脚下,一块砖头掉下来都砸到5个人,可能4个是权贵,还有1个是皇亲国戚,能坐稳权知开封府这个位置,绝非易事。
闻言,他笑道:“郡主说笑了,您受得起。”
两人也算相熟,他便不再过多客套,直接切入正题:“郡主今日前来,想必是为慈幼工坊之事。近日咱们这工坊可是立下了一件大功德!”
“哦?怎么说?”林薇顿时来了兴趣。
原来,前几日持续高温干燥,导致城西一片密集的平民区不慎走水。那里房屋多为木质结构,间以茅草泥坯,天干物燥之下,顷刻间,那一片便成了火海。
而那片区域,离慈幼工坊不远。
工坊专司制作火柴盒,除了糊制纸盒,还有装填火柴、打包成品等工序。
自蔡卞相公推行火柴分级销售后,工坊内的物料更是繁多,有硬纸壳、薄木皮、甚至少量檀香木料,加之库房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小火柴梗,皆是易燃之物。
当初筹建时,林薇就三令五申地强调了防火的重要性。因此工坊内常备着数口蓄满水的大缸,以及诸多小水桶。
林薇初次验收时,还特意对开封府委派负责工坊日常管理的主事强调,必须组织全员进行防火灭火演练。
她当时的重点在于,工坊内多是孤儿寡母,或是从福田院过来的体弱者,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
那主事深知郡主身份,不敢怠慢,当真组织了几次演练,工坊众人难道有活计、有收入,对这份工作都非常重视,所以很听话,演练效果相当不错。
此次邻街大火,工坊众人非但未慌,反而因管事平日对于防火灭火重要性的反复强调,竟有条不紊地按照演练步骤,提桶的提桶,疏散的疏散,几个年纪大些的孩子还能帮着维持秩序。
待到开封府的潜火队赶到时,火势竟已被他们初步控制住了。
林薇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也太……巧了!
她当初提议演练,只是出于最基本的风险防范意识,万万没想到竟然在意想不到的方面派上如此大的用场。
那判官在一旁摇头感叹:“何止是巧合,郡主,更巧的还在后头呢。”
“啊?还有?”林薇惊讶。
判官接着道:“大火扑灭后清点,在工坊众人及时且颇有章法的扑救和疏导下,受灾片区竟无一人死亡,仅有数人轻伤!这在此类民居大火中,堪称奇迹!”
以往这等火灾,对平民而言往往是灭顶之灾,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
消息传开,街坊邻里,尤其是家中孩童被工坊之人冒险救出的人家,感激涕零,几位里正带着受灾百姓,竟齐刷刷给工坊主事和参与救火的众人跪下了。
这边刚跪下,谢声未绝,天空中便是一道惊雷炸响,紧接着,众人期盼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
林薇恍然,就是前日那场雨!她昨天回来后忙得脚不沾地,还没听说下雨前还有这般奇事。
张知府抚须道:“是啊,此事如今已在汴京传为美谈。百姓皆言,此乃工坊善举感动上苍,故降下甘霖,既解火厄,亦润旱田。”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昨日,下官已入行宫向陛下奏禀此事,陛下龙心大悦。”
当初林薇提议设立工坊并捐出启动资金时,官家便赞她纯善。
如今此事一出,更是印证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善行善举,自有天佑,亦显圣天子教化之功。
张知府笑道:“陛下或会召郡主奏对详询,或不会,但嘉奖定然是少不了的。毕竟,工坊之设,尤其这防火演练之策,郡主居功至伟。”
说实话,这样的发展让林薇由衷地开心,慈幼工坊之于她,不过是能力范围内的一件小事,她从没想过什么回报。
说句凡尔赛的,她做的很多事情都直接间接的影响很多人,慈幼工坊真不算什么。
可是,能衍生出如此正向的结果,看到自己的些许善意如涟漪般扩散,切实地帮助了更多人,特别是那些孩子们,在危急时刻展现出的勇敢与秩序,让她心头饱涨,真切感受到了“但行好事”的意义。
她站起身,向堂内诸位官员郑重行了一礼:“张知府谬赞了。永嘉才要真正感谢诸位。慈幼工坊,我不过是个甩手掌柜而已,动动嘴皮出出点子。真正将想法落到实处,日夜操劳的,是诸位。”
“是张知府您的统筹领导,是判官、推官的具体分管,是司录参军们的物资调配,更是工坊主事的严格执行和那些孩子们的勇敢善良。若说防火演练是我提议,那真正挽救人命的,是他们。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
她这番不居功、明事理的话,说得在座官员心中无比妥帖。
他们办实事时未必想着回报,但努力得到认可,且结出如此善果,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堂内气氛顿时更加融洽,众人相互谦逊夸赞,皆大欢喜。
林薇又转向张知府道:“张知府,我想私人拿出二百贯钱。其中一百贯,作为奖金,烦请您和诸位大人辛苦,论功行赏,分发给所有参与救火的管事和孩子们。”
“另外一百贯,用于采买布料,给工坊所有人都做一身新衣裳,管事们也发一套工作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平日不太理会这些庶务,不知市价,稍后我让府里管家过来与贵府对接,若钱不够,我再补上。”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动容。张知府感慨道:“郡主真是……仁善之心,细致入微。”
林薇笑容甜美真诚:“我们应该鼓励和表彰这样的善举,不是吗?让做了好事的人得到应有的奖赏,那么以后,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去做好事。”
张知府连连点头,引经据典,盛赞此举乃“扬善之道,教化之本”,能引导民心向善,风气归厚。
从开封府出来,路过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她对沈姑姑说:“姑姑,去张罗几桌好菜,让他们送到慈幼工坊去,今日让大家也打打牙祭。”
沈姑姑知她高兴,笑着应下,并不阻拦。
林薇心情好,就想做些让人开心的事。见路边有个扛着草靶子卖糖葫芦的小贩,她让马车停下,下去询问:“小哥,你今日做了多少糖葫芦?”
那小贩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娘子垂询,忙道:“回娘子的话,小人家中便是做这些糖果子营生的,今日带了三十来串糖葫芦,还有些芝麻糖球、蜜饯果子。”他指了指草靶上插着的各式糖品。
林薇想了想,这点量肯定不够分。便道:“这样吧,你今日先回家去,加紧制作,明日尽量备足五百个糖果子的量,不拘是糖葫芦还是芝麻糖球,送到城西的慈幼工坊去。不必穿串,就散着,更方便分给孩子们。”
小贩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天降的大单。
白芷上前,递过一小串钱:“这是一百文定钱,明日你将东西按郡主吩咐送过去,再来永嘉郡主府结清余款。”
小贩这才回过神,激动得连连作揖:“谢谢娘子!谢谢郡主!小人这就回去,叫上家里婆娘娃儿一起赶工,明日一定早早送到!”
林薇心满意足地上了车。嗯,心情好的时候,买买买果然更开心!
回到郡主府,门房禀报:“郡主,折将军来还食盒,正在花厅等候,说想当面向郡主道谢。”
林薇闻言挑眉,轻笑一声:“道谢?呵,倒是挺会找借口。”
她吩咐道:“引他去‘沁芳水榭’等我,我换身衣服便过去。”
折彦质在水榭边,俯身看着池中悠游的锦鲤。
“是不是很肥?”林薇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转过身,只见她换了一身浅粉色的罗纱夏衫,衣袂飘飘,裙裾上绣着细碎的折枝花卉,衬得她笑靥如花,竟比那衣衫上的绣样还要明艳几分。
“郡主……”他刚想说她今日似乎格外开怀,林薇已走近,踮起脚尖,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吻。
一触即分,她正要退开,却被折彦质揽住腰肢,圈回怀中。
林薇眨了眨眼,仰头看他。折彦质耳根通红,低笑着问:“郡主今日心情格外好?”
林薇也不挣脱,依旧保持攀着他的姿势,笑道:“是呀,今天超开心!”然后兴致勃勃地将慈幼工坊救火以及后续的事情说给他听。
折彦质安静听着,牵起她的手,引她到水榭中的石凳坐下,为她斟了一杯凉茶,才道:“此事我也听说了,如今汴京都在传颂,夸开封府处置得当,夸陛下圣明泽被,也夸郡主您仁心巧思,惠及于民。”
林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动着手中的瓷杯,道:“我倒不是因为被夸奖而开心。慈幼工坊这件事,是我想做的,也是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我开心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了好的结果,并且真的帮到了一些人,而这些被帮助的人,又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了更多的人。”
“就是,善善及泽,其道大光。我一直非常认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一手撑在石桌上,托着腮,侧头看向身边的折彦质,“我如今有很多钱,也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人脉和资源,我希望用这些,去做一些能让更多人受益的事情。”
“不说江山社稷或者太祖太宗遗泽那么宏大的命题,至少,作为林薇本人,我希望看到我身边的人,乃至更多的百姓,能过得更好一些。”
说着,她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折彦质的手,语气变得俏皮而认真:“所以呀,你也要加油啊!边境安宁,国家稳定,才是这一切的基础。国富才能民强,国强民方有依。这锦绣江山,万里疆域,可要靠你们来守护了呀!”
折彦质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包裹,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我会的。守土卫疆,护国安民,本就是我辈军职所在,义不容辞……”他沉声说着军人的职责与抱负。
林薇听着,眼中光彩更盛,忽然站起身,双手叉腰,豪气干云地说:“好!那我们定个大宋五年计划!五年打趴下西夏,十年……嗯,收编大理?十五年拿下北辽,重现汉唐荣光!”
折彦质:“……”
他愣了片刻,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们……这么厉害的么?官家知道这计划么?”
林薇自己也笑了,摆摆手道:“哎呀,目标当然要定得高远一些呀!这样才有前进的动力和紧迫感好不好!”
折彦质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眼底带着纵容和坚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