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林薇靠在折彦质怀里,竟真的睡熟了。
她本想着是不是该和他“约法三章”,划下些条框和事先声明,比如恋爱期间双方的权利义务,比如好聚好散云云。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索然无味。
罢了,纯纯谈个恋爱而已,何必弄得像谈判签约?有点不尊重人了,顺其自然便是。若真有那么一天,感觉淡了,或者出了什么变故,平静分手就是。
回到郡主府,稍作安顿,林薇便将沈姑姑、白芷和辛夷唤到了内室。
她看着面前三位神色各异,但眼底都藏着担忧的女子,开门见山:“我和折彦质的事情呢,你们也看到了。就是单纯的男女朋友,谈个恋爱。”
她顿了顿,清晰且认真的再次重申,“我不会成亲嫁人,更不会生孩子的,你们放心。”
三人闻言,放松不了一点,反而神色更加复杂。
沈姑姑眉头紧锁,白芷和辛夷面面相觑,眼神里写满了“这如何能放心?”
林薇笑了笑,继续道:“没事啦,就是还要麻烦你们,平日里多少帮我遮掩着些。虽然我不需要折彦质对我负责,也不想他因此背负什么,但我同样,也不想听到外面传一些什么骂我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闲话。”
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甚至还噗呲一笑,“我虽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评价,可是也不想平白被骂”。
沈姑姑简直操碎了心,上前一步,语气焦急:“郡主……你……这岂能儿戏?不说女儿家的名声,就是,你……”
林薇不等她说完,便上前搂住了沈姑姑的腰,将头靠在她肩头,软声道:“姑姑,没事的。你们都知道我的来历,对我来说,男女之情,你情我愿,好聚好散,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和折彦质一起,我开心,他又年轻俊朗,”她抬起头,冲沈姑姑狡黠地眨眨眼,“我又不吃什么亏的。”
她心里默默补充:更何况就算我心态再成熟,这才十五岁的身体!暂时压根没有真的发生点什么的打算!非常纯爱,是真的吃亏不了一点的。
“可是,郡主……”沈姑姑看着她这副模样,想再劝却又,到处都是问题,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啊。
她觉得最重要的名节声誉问题,郡主根本不在乎,其他的,更是……
林薇松开她的腰,双手上抬,扶住她的肩膀,正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姑姑,你知道我的,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事情正在规划,未来还有更多可能涉及百姓生计、国计民生的大事。这些一桩桩,一件件,都远比一段男女之情要重要得多。”
她目光清亮而坚定:“男女之事,太小了,它于我的人生蓝图而言,不过是繁茂大树上的一颗果子而已,不过是一时的调剂。有,则锦上添花,换份心情;没有,也无伤大雅,不值一提。所以,真的不用太在意。”
“你们只要知道,有时候有个人陪我心情会更好一些就是了。现在,折彦质,和他一起我挺开心的,也许之后,嗯过个几年,我的心境不一样了,另一个男子让我觉得相处愉快。但是,这个人是谁,甚至于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都不是特别重要。”
沈姑姑看着眼前语出惊人,但目光澄澈、意志坚定的少女,一时语塞。
她在宫中侍奉多年,先皇时,跟随过一位颇受圣宠的妃嫔,后来转为管理宫廷事务的女官,而后升任负责内务的宫正女史,见识过太多沉浮。
她深知这位郡主年纪虽小,但主意极正,自成一套行事准则。她想做的事情,哪怕是在朝堂上与诸位相公硬碰硬,也会想尽办法去达成。
罢了,既然劝不动,那自己便多费心,替她周全,遮掩一二,莫要出了大纰漏便是。
见沈姑姑终于无奈地点了头,林薇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卸下了一个小包袱,吩咐辛夷:“去厨房看看,晚上宴请苏学士,人手若不够,赶紧从庄子上调两个手艺好的来帮衬。”
她们三人,是林薇划归到“自己人”里的。
虽然她们是皇宫出来的,也许是有缘故才来照顾她,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们对她的心,和为她做的事情是真的,她无法和说什么朋友之类的,她们也不会这么想,但是可以得到“自己人”的理解与支持,哪怕只是无奈的默许,也总是让人开心的。
下午,与苏轼共享“东坡肉”的时光也相当愉悦。
尽管苏轼本人的饮食哲学更偏向追寻食物本味,倡导多食蔬果,但“东坡肉”之名与他渊源太深,面对林薇精心烹制的、酥烂入味、色泽红亮的肉块,他还是品尝出了别样的情感。
更重要的是,关于猪肉对于改善底层民众肉食结构的重要性,他与林薇早已达成共识。林薇通过改进食谱和烹饪手法,来提升猪肉的可食用性与普及度的做法,他也是由衷赞赏的。
虽然没能再得一首《猪肉颂》,但苏轼兴致所至,挥毫写下了一篇简短却意蕴深长的赋文,文中盛赞“新食之利,在于惠民”,让林薇这个“坡粉”狂喜不已。
饭后在庭院中纳凉饮茶,苏轼告知林薇,他已与户部郎中赵思赵言道商议妥当,他对他们推广养猪的大计十分感兴趣,亦表支持,连带着林薇那份计划书,他也在着手补充完善。
只待过几日天气稍缓酷暑,更适合牲畜繁育,他们便可前往林薇的庄子,正式启动这个项目。
“赵言道还说,”苏轼捋须笑道,“他可以从户部管辖的官田中,拨出一处农庄,与我们一同作为试点。”
林薇闻言更是欣喜:“那这样就太好啦!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两个成体系的试点,不仅可以形成对照,比较不同管理方式下的成效,万一……我是说万一某个庄子的猪崽崽不幸遇到疫病,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了。”
她这“风险分摊”和“对照组”的思路,让苏轼眼中一亮,击掌赞道:“妙极!妙极!此法深得统筹兼顾之要义!两处试点,相互印证,彼此借鉴,更能检验此法之普适性,确比单打独斗稳妥得多!”
眼见天色渐晚,苏轼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想起一事,对林薇道:“听闻开封府下辖的慈幼工坊与郡主有些联系?就是那个组织城中孤苦孩童糊制火柴盒的工坊。近日官家可能会召郡主垂询此事进展。”
林薇想了想,前些日子确实有开封府的人来报,说火柴盒工坊运作良好,成效显著,连带着城中流浪乞儿的数量都眼见着减少了。
她点头应下:“多谢苏公提醒,我明日便去寻张知府具体问问详情,省得官家问起,我一问三不知。”
送走苏轼,林薇问沈姑姑:“姑姑,我们明日约见陈员外,定在何时何地?”
沈姑姑笑道:“郡主,何必您亲自上门?苏木早已递了消息,陈员外明日自会来府里拜访。而且这些商事接洽、铺面寻访之事,付管家自会安排妥当,无需您劳心亲自出面。”
林薇恍然,她习惯了前世事必躬亲的做事方式,尤其是项目前期调研、中期评估和成果验收这几个关键节点,总想自己把控。
却忘了在此刻,贵族处理庶务,尤其是商业、田庄、铺面等事,多是交由得力的管家、掌柜或管事去打理,除非是与身份相当的人物会面,否则主家极少亲自出面处理这些具体琐事。
她从善如流:“也是,总要让付管家有些用武之地。陈员外也是熟人了,让他们去张罗便是。”
随即让苏木去喊付管家过来,然后再跑一趟开封府,询问张知府明日是否有空。
付管家很快便到了,恭敬行礼。
林薇将打算开设陶瓷卫浴体验店以及组建专门营造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给他,末了道:“……此事我便全权交付于你,与陈员外的接洽、铺面的寻访、匠人的调度,皆由你总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我已与大理寺少卿方家说好,他们府上老夫人快来了,急着改造,你安排林队长带着人手先行过去勘测准备,尽快动工。”
付管家闻言,心中先是一怔,随即激动狂喜,连忙躬身应道:“是,郡主放心,老奴必定安排妥当,绝不会误了方府的事,也定将这新铺子的事务打理清晰。”
按宋时高门大户的惯例,府中事务通常内外分明,如沈姑姑这般得力的内宅女官或管事娘子,主要掌管郡主身边起居、内院人事、金银器皿、以及与其他府邸内眷的礼节往来。
而他作为府中总管,本应负责府外一应事务,诸如田庄管理、铺面经营、银钱出入、与外间商贾官吏的接洽酬酢等。
可自家这位郡主,主意大,行动力强,许多“外务”诸如庄子上的养殖计划、与苏学士乃至其他朝官商讨民生经济,甚至这卫浴改造的巧思,多是亲力亲为,或更倚重能随时跟在身边的沈姑姑拿主意。
自郡主府修缮完毕后,他除了管理府中日常用度、约束仆役,竟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寥落之感,在郡主面前的话语权和存在感,远不及掌管着郡主贴身事务的沈姑姑。
这让他近来不免有些焦虑,担忧自己这个总管位置尴尬,日子久了,怕有些刁奴都压制不住了。
如今,郡主将这样一件听起来就颇有前景、且需要对外高门的“大生意”完全交托给他,无疑是重用他的信号,他如何能不欣喜?
“这第一桩差事,必要办得漂漂亮亮,方能不负郡主信任,也稳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付管家心下盘算着,面上愈发恭谨。
“老奴明日与陈员外晤面后,便即刻去寻几个可靠的‘牙人’与‘铺户’,必将这城中适合开设体验店的铺面摸查清楚,选定几处位置、格局、价钱都相宜的,再呈请郡主定夺。”
林薇见他思路清晰,态度积极,满意地点点头:“好,你办事我放心。具体需要哪些人手,匠人如何调配,你也看着安排,无需事事回我,定期禀报进展即可。”
“是,老奴领命。”付管家压着内心的振奋,沉稳应下,这才告退出去,脚步都比平日轻快了几分。
付管家刚离去不久,苍术便捧着那个细长的木匣子进来了:“郡主,是折将军府上派人送来的。”
林薇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枝新鲜带露、洁白芳香的栀子花。她嘴上“嘁”了一声,“我家院子里难道没有栀子花么?”
说完,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吩咐白芷:“找个漂亮瓶子,放点水养起来吧。”
她看着那枝栀子花,想了想,又喊住正要离开的白芷:“等等,你去厨房看看,装两盘今早带回来的酱排骨……”她笑容咧到嘴角,“嗯……还有那卤得入味的猪耳朵,一并给折家送去。”
白芷应声,刚要转身,林薇再次叫住她,补充道:“再另外拼几盘卤味,分量足些,给苏公府上,还有文家、范家都送些过去尝尝。”
白芷这回等了等,见林薇再没别的吩咐,才终于转身往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