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仍是决定向西探索。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此放弃太过可惜,穿越紧邻黑洞的虫洞具有很大风险,他们这次侥幸逃脱黑洞引力已经是运气。现在黑洞发生坍塌,下次如果他们再想穿越陨石带中的虫洞,风险只会更大。
只有向前走。
但前路仍然保持着一种虚幻的荒芜,拔地而起的沙龙,静默耸立的戈壁,皲裂的的大地无限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这里一成不变,他们一无所获。
只有营养液越来越少,冷冻箱的重量减轻。
乌舍打完一支增强体力的药剂,习惯性清点了一下剩余物资的数量,发现有些不对。
针剂还剩10支,一共20支,都是他用的,没有问题。
营养液却只剩下50袋。
他们原本有200袋营养液,现在过去60天,乌舍消耗了60袋。开头十天哈德里安只喝了两袋营养液,后来才提高频率,就算他从一开始降落到这颗星球上时就和乌舍一样一天喝一袋,他们现在最多也只消耗了120袋营养液,应该还剩下80袋。
其中相差的超过30袋的营养液不可能凭空消失,乌舍没喝,那就是哈德里安喝的。
但是,为什么?
乌舍的确不曾留意过哈德里安每天喝多少袋营养液,对方亲口说过,这种营养液一袋就可以满足一天的营养所需,他不认为哈德里安有刻意增加营养液消耗的理由。
除非……哈德里安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袋营养液中的能量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他想起最近自己深夜惊醒时总是会看见对方亮着的眼睛,黑暗中那双眼睛隐隐显出浅金的色泽,瞳孔竖起,如同某种无法收敛本能的野兽。
他也总是被困在对方怀里,脖颈、臂膀、腰身和大腿受到抚摸,如果不是他严厉制止,对方下一步要做的事可想而知。
乌舍并不认为哈德里安是这种本能胜过理智的雌虫。
在过去的相处中,他对哈德里安生出了信任,而事实也是比起哈德里安对他的触碰,曾经他对哈德里安的才更多。并且每次接触完对方都会避得远远的,仿佛乌舍很影响他的清白。
现在情况却截然相反。
乌舍的脸颊因为长期□□燥的狂风吹拂干裂,他叫住闷头往前走的哈德里安。
“……你没事吧?”
哈德里安停下来,他瘦了许多,原本冷峻的面容更为突出,顽硬的下颚线如同一弯刀锋。他定定地注视着乌舍,黄褐色的眼珠仿佛被荒芜的星球地表同化,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能有什么事?”
乌舍缓缓拧起眉毛,哈德里安却已经重新迈步,不愿意继续交流。
近来他们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无限的沉默和喧嚣的风声填满了跋涉的时间。无尽头的静寂、单调重复的景象和身体的疲惫会造成心理的重压,更何况他们还各自怀抱着一段绝对不会是愉快的记忆,和高悬于苍穹不知何时会消失的时空乱流的威胁。
乌舍觉得痛苦,同样的痛苦当然也会出现在哈德里安身上,区别在于哈德里安是个雌虫。
纵使性格坚毅,体能强悍,但却有着脆弱的大脑。有着这个性别无法避免,与生俱来的脑基因病。
——这种压力会促使他陷入脑混乱吗?
这个问题让乌舍心中发沉,因为即使哈德里安远远不到陷入暴徒化的年龄,但这种身体素质顶尖的雌虫,就算只是短暂的脑混乱恐怕他也无法应付。
就算哈德里安只是失去理智一分钟,也足够将他撕碎。
但作为E级雄虫,他无法用精神力帮助对方疏导大脑。
沉默无声蔓延,一同蔓延的还有忧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彻底不再说话,过重的心思沉坠在乌舍的心脏中,让他无法开口。而哈德里安的眼神渐日阴鸷,里面好似关着咆哮的野兽。
直到他们向西走了一个月,耗尽时间却什么也没发现。入夜之前乌舍站定在五步外,看着哈德里安从冷冻箱中取出三袋营养液撕咬开口,□□地仰头痛饮——那一瞬间连日积累的重压汇聚成乌云随希望的破灭爆炸,浓重的不详感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深夜,沙洞中。
乌舍靠在洞口旁边,闭眼假寐。他听到极其细微的声响,哈德里安近乎无声地靠近了他,掀起的气流让他汗毛倒竖。
一只胳膊伸了过来,他被搂进对方怀里。滚烫的吐息喷上耳廓,哈德里安开始舔舐他的脸颊,接着一路向下,触到脆弱的咽喉。
乌舍微微战栗,雌虫敏锐地发现了他的颤抖,停下动作。却不是选择抑制本能离开,而是瞳孔竖直,朝着他再无遮掩地展露獠牙。
扬起的尾肢重重扫过洞顶,黄沙擞落而下,在哈德里安合齿咬向他的喉咙之前,乌舍忽然用力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半个左手掌送了过去!
牙关咬合,锋利的齿尖穿透虎口,凛冽的信息素顷刻填满整个摇摇欲坠的沙洞,腥甜的鲜血大量涌入雌虫口中。
乌舍任由他咬着自己,躬身盯着他的双眼。
“哈德里安,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哈德里安和他对视,喉结滑滚,咽下口中的血液。雄虫暗含热度的充满矛盾气息的信息素在他五脏六腑翻搅,他松开乌舍的手掌,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血液沿着他唇角的弧度滑落,他的瞳孔彻底竖起,说。
“我知道,你是乌舍。”
“我要干死你,再……吃了你!”
他的眼珠变成金色,身体逐渐虫化,巨大的尾肢砸落在地,乌舍当机立断从开始坍塌的沙洞中翻了出去!
塌陷的沙洞短暂地阻拦了哈德里安几秒,乌舍抓紧时间往外狂奔。他无法追寻自己信息素对于哈德里安不起效的原因,也许是对方太过强悍,凭他现在的等级无能为力,只能努力拖到对方从脑混乱中清醒的那刻。
根据查到的资料,非暴徒化情况下,雌虫因各种原因引起的暂时性脑混乱往往持续不了多久,最长的也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他需要撑过十五分钟的时间。
身后远处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啸,乌舍耳膜一痛,鲜血从双耳淌出。有那么几秒钟他完全听不见声音,耳边只剩下回荡的尖利的嗡鸣,他看到矗立在黑暗中的一个巨大的阴影,便向那个方向冲过去,摸黑爬上戈壁,将自己蜷缩进岩体的凹陷处。
他知道信息素会泄露自己的气息,逃亡的间隙中用沙子覆盖了左掌上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黄沙,乌舍垂眼,从兜里抓出放进来的一捧黄沙,朝着咬伤再度摁了上去。
粗糙坚硬的颗粒碾磨撕裂的皮肉,层层叠叠强行止住了出血。乌舍忍耐着尖锐的刺痛,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料,将手掌牢牢包裹起来。
他咬着布料一角打完结后身心俱惫,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总算可以休息一下。
冰冷的岩体中乌舍极力放轻呼吸,感受着剧烈的心跳,他半阖着眼睛,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感受。
这种感受让他觉得孤独,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从他有记忆以来初次在这个世界醒来后就几乎没有了,现在却又产生了。他像在地球一样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链接,纵然在他未想起的记忆中、在几千光年之外的星球上,大概还有雄虫或者雌虫、亚雌在期盼着他,等待着他,但那都太远了。
太远了,让他无法在这么深刻的孤独中汲取一点温度,而离他最近的哈德里安正在追杀他。
用陌生的眼神和残酷的语调。
他无意识地呼出一口气,而后惊觉这声叹息有点太响了,在他心脏一跳的同时脊背忽然生寒,有东西窸窸窣窣攀岩而下,勾住了他的小腿。
那是一条尾肢,乌舍抬起眼睛,看见哈德里安的脸倒悬在洞口,笑着说。
“找到你了。”
乌舍抽出发现对方状态不对起就随身携带的增强体力的针剂,没徒劳地给自己打,而是在哈德里安的脸出现那刻就用力将针头捅进了他的眼眶中!
他用力一搅,血液和眼部组织狂涌,眼睛是雌虫面部相对比较脆弱的地方,这是哈德里安亲手教给他的。
剧痛之下哈德里安猛地松开了尾肢,他迅速翻身跳下戈壁。在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后继续拔足狂奔,狂乱的心跳中听见后方传来的飞速移动的脚步声。
乌舍计算好自己跑出的距离,被对方盯上后再遮掩身形已经没有必要,他打开终端的手电在附近快速扫过,随即扑向白天做过标记的地方——他在这里叠了好几层石块。
呼啸的风中哈德里安跟着扑向他,如同捕食者狩猎猎物。乌舍却忽然凌空转身拽住哈德里安,小臂肌肉隆起发力,手背甚至爆出青筋,反将他扯到身下!
哈德里安的后脑撞上石块,更重要的是嘶嘶的烧灼声响起,他们加在一块儿狠狠砸下的重量让垫在下方哈德里安陷入石块下的岩浆!沸腾的岩浆直接淹没了哈德里安的脖颈!
乌舍从他身上翻下来,站定在旁边剧烈地喘息。终端投出的惨白的光线里哈德里安仰躺着,插在他左眼中的针头已经拔出,甚至那只前不久才被扎得鲜血淋淋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初。
他金色的眼珠望着乌舍,有一瞬间脸上的神情似乎很平静,乌舍没有再跑,朝他伸出一只手。
“你清醒了吗?”
然而,哈德里安忽然暴起!他脖颈上生长出一层虫壳,严密地覆盖了每一寸皮肤,岩浆滑落。滚烫的岩浆仅仅在上面留下黑色的灼痕,虫壳褪去后脖颈没有丝毫伤口。
他将乌舍压倒在地,尾肢掼下,尖锐的倒钩洞穿乌舍的肩膀,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鲜血在地表晕开,信息素的气息随着狂风席卷出很远,哈德里安金色的眼珠悬在他面前,他们面对面,鼻尖近乎相碰。
哈德里安漠然的、嘲弄的、不带一丝温存的嗓音响起,其中仅仅含着猎食者的兴奋。
“小、可、怜。”
乌舍盯着他,脑域轰然炸开,难以言喻的愤怒伴随着疼痛淹没了他的全部理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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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