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无限的戈壁和黄沙中前行。
因为长时间注视相同的景色,乌舍逐渐失去对环境的感知,路过一块没被黄沙覆盖的地表时他未曾注意,被上面凸起的岩石绊到脚,重重摔了下去。
摔倒时他用手肘撑住了地面,没让自己的脑袋砸下去,没进沙堆里的肘部却在撑了一下后猛地收回,口中发出痛嘶。
哈德里安立刻去扶他,同时发现他衣袖破了,面料下的贴身防护服也豁开了几个裂口,边缘有着烧灼的痕迹。
他用尾肢扫开那片黄沙覆盖的区域,发现下方的地表裂开,沟壑中流淌着沸腾的岩浆。显然岩浆的温度已然突破防护服的极限,好在乌舍隔着防护服感受到烫时立刻就收回了胳膊,没有在防护服破损后持续接触岩浆,手肘的皮肤只是被烫红,没有出现灼伤。
这颗星球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具风险,之前只是他们运气好,或者步行的重量不足以陷入黄沙掩埋下的岩浆,但如果因为意外摔进黄沙里,那就有可能被某处的岩浆烧伤。
哈德里安看着乌舍左臂破了好几处的防护服,说。
“衣服脱了,我们换一下。”
乌舍低头看了看:“没关系,我接下来会小心的。”
哈德里安坚持:“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我自愈能力比你强得多,你穿我的。”
乌舍没有再拒绝,干脆地脱了衣服,又开始脱防护服上衣。防护服面料具有延展性,可以根据主人的身材收缩和延伸,不存在尺码的问题。
他脱衣服的时候哈德里安也背过身脱衣服,当防护服脱离身体时他动作忽然一顿,没看清似的猛然低头,腹部上八块清晰可见的腹肌隆起,流畅的弧线和两侧胯骨交构出凹陷的阴影,皮肤光滑苍白。这是一具初成熟的、优美、有力的身体。
也是一具没有受过伤的身体。
哈德里安怔怔的,直到乌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是在欣赏你自己的身材吗?”
他回头,乌舍手里抓着自己的防护服和衣服,毫无顾忌地敞着上身,在黯淡的光线中浮出一片白影。
哈德里安几乎是下意识偏头,接着被这个动作带回理智。他将自己的防护服抛给乌舍,然后接住乌舍抛过来的,在乌舍低头穿衣服的时候,迅速打开终端的录像功能照了一遍自己整个上身,并确定离开赫拉德后,他驾驶着潘帕米斯号在宇宙中流浪时所受的一处肩伤,以及横贯腹部的伤口留下陈痂都消失了。
他穿上衣服,收敛好神情和乌舍继续向前,脑中却思绪万千。
不仅仅是伤口,他的身材也发生了些变化,更像是他刚刚成年的时候。
乌舍刚落地时问他:我们通过时空乱流回到了过去,那在穿越的过程中,我们的记忆也会倒退到过去吗?
他对乌舍撒了谎,说那只是精神在高压情况下发散的臆想,实际正是由于时间倒退,他们的记忆也倒退了,因此再度记起曾经发生过的事。
但倒退的只有记忆吗?还有为什么在时空乱流里看见的只有那一小段记忆?而非过去至今一整段时间轴里的所有记忆?
哈德里安看见的是他才成年不久,年轻气盛夜探军部、撞破重秘,之后他如何离开赫拉德,在宇宙荒唐流浪的时光却都没有看见……乌舍也同样不像是想起了全部记忆的样子。
假设这场突发的时空穿越是非线性的,他们并不是完整地在现在至过去这一段时间轴上倒退,而是点状的,从现实时间线上正在发生的那一点跳跃到过去的这一点,直接跨越了当中的四十年时间,回到了哈德里安25岁刚成年的那一年。
他们的身体随时光倒流重置,记忆也跳回到四十年前的这个时间点上,重现曾经在这一刻发生的事,那就都说得通了。
雌虫25岁成年,进入巅峰期,这个巅峰期会持续到他们120-150岁不等,接着进入衰退期,开始面临暴徒化的威胁。他们初成年时会有一段短暂的体能高度活跃期,等体内的激素稳定,体能会下降到正常水平。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再逐渐增强到峰值,当然,雌虫本身的天赋和后天锻炼能够加速这个过程。
65岁的哈德里安本身正处于身体状态的巅峰,重置回25岁刚成年时的体能高度活跃期,对他而言体感上没有明显差异,因此直到亲眼看见消失的疤痕他才意识到身体的变化。
——不对。
这个推论对于他来说没有问题,重置回40年前的身体状态恰好符合他当下的境况,但乌舍才过30岁的成年日没几个月,如果他回到40年前,恐怕连一颗蛋都不是!
哈德里安拧起眉毛,刚要推翻自己的结论,乌舍玩笑般的话蓦地掠过脑海。
其实我不是虫族的一员……我在生物学上属于人类……在地球上死去后,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在这里醒了过来,成为了一个雄虫。
……如果乌舍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他真的因为又一场时空穿越或者别的什么,从他口中说的地球来到了这里。他的时间是从他第一次来到虫族世界算起的,时空乱流无法将他送到更早的时间,所以对他而言没有跳跃回40年前,而是跳跃到了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
他的记忆、他的身体退回到了那个时候,这样也说得通。
哈德里安一时心神巨震,脚步变慢,从与乌舍同行逐渐落到了他身后。他全神贯注地望着乌舍的背影,却看不出他与正常雄虫有哪里不同。
乌舍发现了他的掉队,回头:“你累了?坚持一下吧,毕竟我没有尾巴能让你坐。”
哈德里安的目光逡巡过他略带疲惫却仍然浑不在意的眉眼,滑滚过他调侃的眼神和唇角的弧度,忽然笑了一声,在心底反驳了自己。
不对,明明就是很不同的。
从他见到乌舍的第一眼,跟他说了第一句话,就一直觉得乌舍很不同。他屡次尝试让对方流露任何寻常雄虫大概率会流露的反应,从未成功过。
原来是因为……乌舍就只是乌舍,而非一个雄虫。
他按下万重思绪,迈开脚步重新回到乌舍旁边。
“我不走在你身边,你害怕啊?”
“我想把你推到旁边的岩浆里。”
“哎呀,真无情。”
向东探索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也许是因为消耗的体力越来越多,哈德里安也开始一天摄入一袋营养液了。
他们还是会说话,等向东探索的时间累积到一个月却一无所获返程,沉默的时候便占据了大多数。
返程不需要留意周遭,哈德里安带着乌舍以最快速度返回,到达他们的降落地时只用了去程的一半时间。
天穹上那片时空乱流造成的混乱黑云仍在,这让乌舍定下了心。但随即涌上来的是更深的焦虑,他们现在还剩下一个月多十五天的时间,这么点时间刚刚够向西探索一个月再赶回来,掐着哈德里安按照经验总结出的时空乱流最短存续期结束的时间。
然而这么大的星球,他们冒着这样的风险,大海捞针似的再向西走一个月有意义吗?
可是都已经到了这里,难道就这样潦草放弃,回去等待下一个遥遥无期的机遇?
前方是联邦的紧盯和追杀,一艘载满勇敢雄虫的星舰从冥王驶出,正在城市星球中巡游,他们与他密切相关。而在他已然忘记的利都星上,也有雄虫在等他带回一个不一样的未来,洛跟他说,只有他有这种能量。
后方……
乌舍想到地球,想到家乡,自己的父母。车祸的恐怖再度袭上心头,他看见爆炸、鲜血和火光,大脑神经剧痛,他还有过去吗?
黑暗中他又一次从乱梦中惊醒,冷汗涔涔间发现自己睡在哈德里安怀里。之前在沙洞中因为空间的窄小和寒冷,他们总会睡到一块儿,今晚睡在恒温的治疗舱里,空间足够并肩平躺下两个雌虫,照理说不应该再发生这样的情况。
乌舍将其归咎于自己身体的惯性,想要离开对方的怀抱,却发现自己的腰被牢牢控制着。
他挣脱不开,以为是哈德里安睡梦中的无意识动作,抬头却对上雌虫的双眼。
和沙洞中不同,治疗舱内亮着柔和的暖光,他能看清哈德里安黄褐色的眼睛。黑色的斑点分布在虹膜上,有种危险的瑰丽。
乌舍低声说:“吵醒你了?抱歉,胳膊松一松。”
然而,揽在腰上的臂膀不仅没有松开,搭在他腰间的手掌反而开始上下游移。乌舍一度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直到那只手探入他的衣物下摆,以不容错想的姿态隔着防护服摩挲他的背部。
他在摸他,动作充满狎昵。
乌舍终于回神后干脆利落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哈德里安的手停下,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后腰。
那双黄褐色的眼珠中暗沉的阴影明明灭灭,在柔光中显出一种挣扎,随后,哈德里安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那种危险的光芒退去,表情恢复了常态。
他收回手,主动远离乌舍,哑声说。
“不好意思。”
乌舍:“睡懵了?”
哈德里安没有否认,他们各自躺好,只有肩膀挨着,乌舍没有再睡着,同时听见哈德里安不加掩饰的低沉呼吸。
空气中的氛围变了,却不是暧昧,更像是一种不详的征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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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