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珑和陈湲说完话,便把人打发走了。
陈湲站起身来要行礼,嘴里叫她:“殿下。”
陈珑背上的伤刚刚结痂,不太好动弹,吩咐春枝亲手扶她起来,话语里带笑。
“叫我一声‘姐姐’吧,反正迟早的事情。”陈珑掸一掸衣摆:“重华宫是个好去处,离阿瑾的住处也近,你是他找寻回来的,你们两个之间或许亲近些——不要打架。”
“梁王殿下还住在宫中吗?”
陈珑笑着抬眉看了眼她:“他才十六岁,还未弱冠之年,婚配都还没个说法,尚且不到出宫的年纪。”“十六岁”三个字被咬得颇重,带着点暗示、调侃的意思。
陈湲微微一笑:“哦,那我也才十四岁,还没到及笄的年岁呢。”
她抬着眼:“我也出不了宫,是吧,长姐?”
陈珑轻笑出声,点一点头:“你们小孩子的事情,我是管不着,也管不了了的。”
“多谢长姐。”陈湲又行一礼,暂且退下。
陈珑打发走她,打了个哈欠看向春枝:“清泽怎么样了?”
春枝便说起陈瑶的身体来,正说着才好,外头忽而传讯来,陈珑挑起眼来看,是清泽身边的人:“我家殿下外祖病重,想请几位太医去看护,须得殿下签了令允准。”
陈珑眉头微微皱起:“她有着孩子,这样的事情不必问我,留够宫中人用的,其余清泽需要几个便叫她调走几个。”
又问过了清泽外祖的状况,从那话里听出老爷子其实已到了弥留之际,她轻轻叹口气:“好好劝慰你家殿下,我背上有伤不能去探望她,养好了就去看看她。”
下头的人答应下来,陈珑原先的图谋却暂且放了放。
照她的想法,留了楚祎在,一定是想着让他出生入死带兵领将挺着硬胳膊肘和陆昉硬抗的,他到底是一条故事线里的男主,无论如何是不会出事的。
此刻却忽然犹疑了。
陈瑶此刻悲伤着,对肚里的孩子原本就不好,若担忧楚祎,又该怎么办才好?
思及此,她还是决定把自己推进这个以身涉险的位置,将楚祎放在一个暂且安全的地方。
系统幽幽地打趣她:“你对书里的人已经产生了这么深的感情了,真是把人当亲妹妹去顾念关心了。”
长公主殿下装没听见。
她抬手拈起果子吃,慢吞吞剥皮往嘴里塞,把错综复杂的关系盘算一圈,又问了一遍广平侯如今在朝堂上的境况,面不改色地叹气:“我好心疼啊。”
系统:“?”
她心疼完立刻变脸,捏了张纸在上头画小人儿,系统瞧出这厮在想着怎么坑人,暗道一声恐怖如斯。
陈珑温煦和蔼地指着正中间被千夫所指的小人儿:“他害得我的情哥哥受人攻讦,我怎么能不好好坑他呢?”
她说话时候捏着腔调,轻轻细细,说到“情哥哥”的时候更是恶寒入骨,恶心出系统一统子鸡皮疙瘩,长哔一声销声匿迹,就差整个LED盘对着她循环播放“懒得理你”的字幕了。
她这边想着坑人,那边厢她那好弟弟陈玠正兢兢业业在京兆尹里头忙碌。
宋御史宋瑜拢着袖子站在廊下,看这人殷红官服朝她雀跃走来,眉目俊朗,神情带笑,叹口气:“见过殿下。”
陈少尹轻咳一声,对上她时候动作不自觉规整了些,却到底没忍住,弯着眼笑了笑,一脸遇见了好事儿的神色:“宋御史怎么来了?”
宋御史轻咳一声。
“殿下,我荷包叫人偷了。”
陈少尹脸上的喜色一收,登时转变为忧虑之色:“怎会如此,钱丢了多少,在哪儿丢的,还足够吃饭么?我请你吃饭罢。”
宋瑜:……
她颇有些无奈,她不过是顺路经过来报个案而已,原本没报什么希望了,不提防碰见陈玠的随侍便被人拉了进来,猝不及防地还以为是这厮要报上次她教他规矩的仇。
谁想到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出。
陈玠抿起唇抓着头发:“我没别的意思。”
宋瑜点一点头:“我晓得。”
顿一顿,她问:“不晓得殿下身边人拦下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这话问得耿直,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宋御史一双眼清亮,静静望着陈玠,盛着几分月光。
“……”
陈玠一时也不晓得怎么答话,毕竟他也不过是在身边人面前念叨过几遍宋瑜,谁晓得那群人以为他对这人格外上心,见了便欢天喜地拉来给他邀功。
他叹口气,费力寻了个借口:“宋御史教导过我一回,一日为师,终身为……”话到嘴边卡了个壳儿,一贯平和的宋瑜眼高高挑起,诧异无比地看着他,袍子已经微微撩起,捏在手指间,似乎正等他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说全,也好方便她跪下请罪。
陈玠默默把这话咽下:“总之我是欠着宋御史一个大大的人情的,既然丢了荷包,我请您吃饭罢。”
宋瑜:……
她到底没缠磨过他,被人拉着去吃了饭,宋御史一贯矜持,连带着陈玠都收敛了些。
两个人沉默着吃完这饭,陈玠翻出碎银来交付银钱,没叫随从,和宋瑜比肩走着出了酒楼:“宋御史住哪里,我送你。”
宋瑜不晓得这人怎么来了兴致,和自己缠磨上,摇着头拒绝了:“臣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今日耽误殿下了。”
这人客客气气的:“天这样晚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传闻里头混不吝的二殿下盯着她和煦地笑,眼波荡开,很关怀体贴。
宋瑜下意识就要答应,话到嘴边儿还是摇头。
陈玠也没再纠缠,只道:“坊门快关了,你出去怕人拦你,我送你过去。”
说着两个人比肩往前走,陈玠盯着她官服,叹气说:“还没见过宋御史不穿官服的模样。”
又道:“瞧见这身官服,心里总是犯怵,想起被你们御史台骂的日子。”
宋瑜抿着唇笑,掰着指头默默盘算自己弹劾过这位几封折子。
两个人又聊两句,四周渐渐寂静下来,夜色黑沉,悄无声息地笼罩大地,背后有风吹过,凉飕飕的。
宋瑜下意识抬手抵上自己后颈,做女官时候养成的技能还在,微微偏头看向陈玠方向,嘴里不咸不淡扯了两句话,眼光却已看向后方。
暗夜无边处,几道身影悄然潜伏窥伺着。
她心里一紧。
须得跑到坊门处,寻武侯。
下一刻,她抬手拉住陈玠的手,对上那人愕然视线,摇摇头,拉着他飞奔起来。
陈玠被这样没头没脑地拉着满大街乱窜,步子顿了一下后便追上她:“怎么了?”
紧接着他便不再发问,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带笑的唇角落下去,他握紧那双手,拽着她一路跑起来。
夜风迎面吹拂而来,步子纷乱如心跳怦然,宋瑜掌心出了汗,被人攥着往前飞奔。
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离金吾卫驻扎的地儿却还有些距离。
“宋瑜,听我说。”
一道声音响在耳边,因为奔跑而有些气喘,吐字却清晰,没叫她“宋御史”,直接唤了她本名:“去找金吾卫,进宫找我长姐,说有人图谋不轨,挟持我不知要做些什么——他们不会动我,我是很有用的,你别被我拖累了,快跑!”
握着她的那手紧了一紧,塞进一个令牌来,紧接着把她松开,肩头被人狠狠往前一推,她回头看去,陈玠转过身去,手在背后向她挥了一挥,示意她尽快离开。
宋瑜晓得自己在这里只会拖他后腿,弯腰从官靴里取出防身用的短柄匕首,囫囵塞他手里,来不及嘱咐什么,拎着衣裳一路飞奔而去。
身后渐渐有了打动的动静,她一路飞奔,大口喘息,一步不敢停。
远远的有巡街的金吾卫察觉到动静看过来,皱起眉头看她狼狈模样。
“二殿下遇刺,快去救人!”
她跑得鬓发都散开,手里的令牌匆匆举起,面色冷硬。
上头清晰刻着陈玠名字,众人面面相觑,意识到情况不对,匆忙朝着她指的方向跑去。
留下一两个,要扶她去歇一歇。
宋瑜摇摇头,掏出另一枚令牌来,一字一句慢慢道:“劳请借我一匹快马,我有急讯禀报陛下与长公主殿下。”
“十万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