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多少人无眠。
长公主殿下原本已歇下了,趴在床榻上逗系统,忽然听见门被急急叩响,春枝的声音合着春鱼,亦即御史宋瑜的声音传来:“殿下!”
她愣了愣,披衣起身,背上才结痂的伤口仿佛裂开了些,狠狠一疼。
只是一时半会儿倒是顾不得了,她皱着眉头推开门:“怎么了?”
她看一眼天色:“这时候入宫,出什么事情了?”
宋瑜深吸一口气,胸口因为奔跑而剧烈起伏。
“日落之后,有人欲劫持二殿下,金吾卫已赶去救援,不知结果如何。”
“阿玠?!”
陈珑愣了一下,伤口的隐隐的疼痛都抛诸脑后,整个人在原地沉闷片刻,抬手把人叫来:“陛下此刻大约还没歇下,叫人去告知他这事情,来人,给我更衣。”
适才仓促披上的衣裳被掀开,春枝隐隐瞥见那绷带上头映出一点暗暗的血来,烛光摇曳,瞧不真切,陈珑神色又急切,她叹口气,替她换上衣裳,没再重新上药。
那一边,陈珑正听宋瑜说起事情始末,手指重重叩在桌子上,这是她往常沉思的姿势,敲得越重意思是越头疼,而此刻,已近乎不能是敲了,简直就是狠狠往上头在砸了。
“这事情不用查。”
陈珑抿起唇:“一定是陆昉。”
这话说起时,陈珣已踏进了屋,手里捏着一枚信笺:“金吾卫去得晚了,没来得及把二弟救下,此刻人已经没了踪迹。”
陈珑揉着太阳穴。
没了她这个筹码,那就拿捏一个陈玠。
再算上他手里那个假皇子,倘若他眼下发动兵变,傀儡皇帝起码是有了,还能二选一。
“阿玠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情。”
指尖抵在桌子上,陈珑慢条斯理道:“陆昉这想把咱们一锅端的筹码,只怕也就在这一时半会儿间了。”
她抬头看向帝王:“阿珣,赌不赌这一把?”
陈珣微微倾下身,看见她晨起时候和萧溪下的那盘棋:“正有此意。”
一粒棋子狠狠砸下,落在棋盘之上,夜色昏暗,一时半刻之间,谁也瞧不清那棋子究竟落在了何处,只待天明时分晓。
夜色如墨浓稠,在宫城里翻滚开来,强作出一派静谧的景象。
萧珪忙至午夜,耳畔划过打更声时,才从繁冗的事务里抽出身来。
他抬手握住一页薄薄的纸,沉沉叹一口气。
身边人已经陈玠失踪的事情说给他听,他回想起上辈子和陆昉虚与委蛇互相利用的那段时日,写了寥寥几个可能藏人的地方在纸上,交给了身边人。
“去寻,看看能不能提前把人救出来,若不能,别贸然冒险,伤着陈玠。”
其实这事情里,陈玠的死活并不十分重要,甚至若他死了,还能成为向陆昉发难的开端。
然而他死了。
陈珑一定是会伤心的。
冷心冷情的萧侯爷想了想这事情,到底还是要人选稳妥的法子来。
这人若他有心,总归是能保下的,没必要平添阿拙一分伤心。
不过是难办些罢了。
第二日清晨,朝堂之上,关乎陈玠被人劫走的事情已是闹得沸沸扬扬,京兆尹被头一个问罪,原本就水深火热的萧珪作为京兆少尹直接被人弹劾至暂时停了职,暂时软禁家中。
这一遭陈珑想起递信给他,忙里抽闲写了信笺,托人送到他手中。
萧溪对兄长担忧得厉害,看着陈珑疲惫模样,也不忍在她面前絮叨这样的事情,只默默和春枝一起把她膳食安排得妥当精致。
陈珑其实并不是很忙,只是要想的事情多。
她白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此时一切巨变,她实实在在算是赤手空拳和陆相公打架。
连上一回有着的外挂都没有了。
只是这倒是更叫她斗志昂扬,把各种可能细细盘算一边,分别部署下去。
而当朝堂之上,关于周王和萧珪的一切情绪被推至顶巅,无论陆昉这边的还是陈珣这边儿的,都统一口径指责起萧珪时候,这人终于悠悠然站了出来,拿捏出连陆昉都不曾预料到的证据,直递到帝王案头。
原本神色自若的陆相公终于赫然变色。
那些书信,当初萧珪入京时候,他明明悉数搜刮来,没有遗漏的了。
萧珪抿着唇。
“陆相公不必担忧,那并不是你与我外祖周王等人所通的书信。”
陆昉脸色一变,长袖一甩,才要指责他,萧珪手抬了抬,没叫他说话,便紧接着淡淡道:“您的亲笔手书自然是都没有了的,上头是些账本之类的东西,关于这么些年,您究竟蚕食了多少,我外祖留下的产业。”
他垂着眼眸:“臣知晓外祖冤枉,然而这些东西,并不敢妄动,只仔细收藏着,以待来日若有机缘入京,面见陛下,清查此案,只是不曾想,近年来,那些产业渐有损耗,臣遂派人清查账务,搜罗出了那些掌柜与陆相公的往来书信,才晓得近些年来,陆相公一直执着我外祖印信,调遣银钱。”
他撩开衣袍。
“请陛下重查当年周王谋逆案,与陆相公的干系。”
众臣隐约都有些恍惚。
隐隐看见半年前,陆昉捧着笏板,请人重查当年周王谋逆案的时候。
时移世易,竟已变更如此之多。
众人的视线一时落在帝王的身上,年轻的皇帝神色藏在冕旒之下,语气淡淡,只轻轻问了一句诛心的话:“陆卿,楚王失踪一时,你有所了解么?”
众人愣了愣,自楚祎开始,纷纷跪下了,请帝王彻查当年的旧案。
陆昉一人立在人群里头,一时之间,仿佛自此孤立无援。
这日散朝后,被软禁家中的又多一个。
陆昉斜看着萧珪:“你比你父亲聪明些。”
萧珪微微低头,对他寡淡一笑。
再被关起来的时候,萧少尹寻着空去见了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信里说得很挂念他,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又是如何的“衣带渐宽终不悔”,然则等萧珪真个儿见到这人的时候,差点儿被气笑了,深切认识到了,什么叫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长公主殿下的气色竟还养回来些,原本总是苍白的面色隐约透着红润,才涂完背上的药,正靠在床榻上闲闲看着些东西。
瞥见他来,陈珑登时欢喜起来。
“你被放出来了?”
广平侯点一点头:“马上又要进去了。”
陈珑:……
两个人闲话两句,说起一直寻不到的陈玠。
秀气的眉头颦蹙,陈珑手指叩着桌面:“我吩咐人去搜了陆家几个别院,都不曾找到,眼下看来,或许是藏在陆家府里。”
他倒是把陈玠看得挺重,瞧着像是最后鱼死网破的筹码。
萧珪的手轻轻揉一揉她头顶:“不用担心,有你在呢。”
这是个极其诡异的,安慰人的方式。
没做什么“有我呢”的承诺,只一句“有你在呢”。
却叫陈珑格外安心。
因为有人这么信任着她,笃定她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