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珑眼下下不来床,要见萧珪,只能让他来见自己。
是以这一夜,广平侯被人囫囵送进宫来,一声玄色衣裳进从成宫的时候,听到陈珑一声轻轻的笑:“偷偷摸摸,仿佛偷情一样。”
萧珪无奈地笑:“伤好些了吗,还疼不疼了?”
陈珑披着个毯子,坐在那儿,萧珪还如平常一样,淡定从容,大敌当前火烧眉毛了,还有耐心一句一句把她的情况问清楚。
像是胜券在握的模样。
不过晓得敌人是谁总好过不知道要对付什么。
这一遭显见的是沉寂许久的靖国公要发了力,一把刀已经撂在萧珪脖子上了,陈珑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又要放上另一把刀。
“好多了。”陈珑混不吝地笑。
萧珪便微微笑起来:“那便好,想我了?”语气稀松平常,仿佛他什么风雨磋磨也没受,朝堂上也没挨什么攻讦。
陈珑叹口气:“萧子琛,最近怎么样了,忙吗?”
“都很好。”
陈珑支起身来,看着他八风不动的淡然样子,伸出手去。
天气渐热,陈珑背上的伤要时刻保持着通气,是以穿的心衣是裸着后背的,只披了轻薄透气的轻容纱袖衫,又在外头搭了个披帛。
她的锁骨双臂白得晃眼,映着月色烛光,仿佛一个勾人的女妖精,嚣张又放肆地看着清正书生广平侯。
纤瘦的手臂伸过来,轻轻捏住他袖子。
“我又不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样子的事情。”
她一双眼直直望着萧珪,“你知道他们要把你和当年周王谋反的事情牵扯上吗?”
萧珪平静无波的神色终于是动了动,看向她点了点头。
陈珑叹一口气:“所以怎么不跟我说?”
“你问我好不好,这些事情对我没什么影响,我很好,没事的。”他伸手揉一揉她头:“安心养病就是。”
“你能保全自身便好,至于怎样证明周王的事与你没有干系……”
萧珪微微低下头,一点点轻轻揉着她蓬松的头发:“阿拙,没办法证明,外祖那些产业,皆是我的,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心去查,轻而易举便能查出来。”
陈珑:……
她懵了那么片刻:“你要翻周王的案子。”
甚至都不是问句,极笃定地陈述,一眼窥破他心里头的想法。
萧珪点一点头。
“江淮的事情?”陈珑下意识问出来,转瞬自己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滥杀无辜替自己铺路,你做不出来的。”
萧珪愣了愣,唇边的笑意淡去了些,忽然凑过头去问:“阿拙,你心里,我仿佛是一个很好的人?”
陈珑偏过头来,微微蹙起眉,神色困惑,理所应当的语气:“你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么?”
平平淡淡一句话,狠狠砸进了他心里。
萧珪叹一口气。
“这事情的确不是我做的,陆相公大约是准备鱼死网破,于是设下这么一局给我。”他语气平淡且坚定,握着陈珑的手不曾放开,一字一句慢慢道:“他既然自己送来,那我一定要讨回当年的债。”
温煦的目光看着陈珑,他静静道:“你心里大约一直疑惑,为什么陆家人一直忌讳得罪我,我手里究竟握着陆家什么把柄。”
“当年说是周王谋反,一项罪名砸下来,却只搜查出百十件兵器——这些东西能成什么事呢?后来清查周王名下资产,又为何什么也没有?”
这人其实不太说得出什么腻歪的情话,只是默默把他自个儿的底气和盘托出:“周王当年或许确实有过反心,只是…大约不是被清查了个底朝天的那时候。”
陈珑晓得他的意思。
那时候何止是昭源皇后病重将殆,先帝的身子也不乐观。
而太子尚还年幼。
新帝要稳稳当当登基,就要打压蠢蠢欲动的皇室旧人。
先帝纵然心狠,然而那一刻,大约也有七分是全心全意在为儿子计量打算的。
只是这打算牺牲了太多人。
他这么个人,连爱一个人都掺杂着那么浓的血腥味。
萧珪沉默了一瞬:“我外祖当年积攒下来的产业,经我母亲的手,尽数落到了我的手上。”
他看着陈珑:“朝堂上清算出来的那些所谓来源不明的巨额产业,的的确确,切切实实都是我的,这是实情,没有人攀扯,确确实实是我自己不干净。”
陈珑默了一瞬:……
系统也默了,很久后,替陈珑说出了心声:“广平侯他真有钱啊。”
被震惊完后,陈珑皱起眉头,问:“你不可能不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单是这些东西也不可能要挟到陆昉,他既然能这么细致地查出来——这些产业和陆昉有关系?”
萧珪慢慢给她解释:“当年朝上三大家,安、孙、陆,安家覆灭、孙家倾颓,太傅都不曾幸免,为什么陆家能独善其身?这三家牵连何其之广,彼此姻亲如藤蔓互相攀扯,联络成网,却唯独陆家人推得干干净净。”
话里话外的意思何其分明。
是陆昉卖了周王一家,靠卖了几百人的性命前程给自己换了个锦绣仕途。
倘若他确实清清白白,那这事情做得无可非议,是人都有自己的抉择,可惜偏偏他也牵扯其中,且看对于这些产业铺子清楚的程度,当时这事情里,他牵扯颇深,乃至于是和周王交好。
更何况世人都说周王谋反,连他外孙都一口一声赌气似地说他谋反。
可是百件兵器,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正好超出王府府兵一两件,也远远不够攻入偌大一个宫城。
什么事儿都做不成,连自保都是勉强。
然而碰上的却是个有心人,于是也就能加上许多个罪名。
纵然有百十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纵然他大约的的确确是居心不良,却也的的确确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也是什么都没做。
就为未践之恶偿了性命。
与他一同的,还有周王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
那些人都曾抱起幼时的萧珪,陪他玩闹,也都曾看着他长大,在他人生里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还有间接因此去世的,他父母。
陈珑嗓子微微哑了些,很轻地问:“郡主夫妇?”
萧珪低低笑一声。
“是。”
他们也是因为陆昉死的。
华洛郡主手里,拿捏着陆昉的死穴——他和周王的书信,那些产业具体的位置,治疗他独子和他自己的药方,林林总总,都是要他命的东西。
所谓意外去世,只源于恶意滔天。
“我晓得了。”
陈珑抬手抱住萧珪,闷不吭声地把脸埋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心口,他心尖之上窄窄一寸之所在,曾把她妥帖地藏了许多年。
“那你要怎么做呢?你想怎么做呢?”
萧珪冰凉的指尖轻轻碰过她后背,“疼不疼?”
“疼,疼死了。”
陈珑的手指贴着他心尖。
语气喑哑。
“萧子琛,你骗我。河东六年,你明明过得一点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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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