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过了多久,陈珑费力地睁开眼,就看见元明师太一张忧国忧民的脸。
“醒了?”
元明的精神头好了不少,眉眼间的悲戚神色尽数散去,只余下吊儿郎当的笑,陈珑想,完了这回真是看破世俗了。
“殿下真是日夜操劳,给自己弄出一身病来不说,还要整出一身伤来。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那个天生就有宿疾的身板儿是怎么经得起你这样白天黑夜瞎折腾的。”
陈珑叹口气:“会留疤吗?”
元明笑:“瞧不起人?有我在,你想留就留,想留个凤凰纹样的疤我都有本事让你留个出来。”
陈珑:……
元明说完这话,掏出个小盒来,囫囵塞到她手里:“喏,上次的膏药,我改了改方子,等痂脱落以后再涂上。”
陈珑点点头,吩咐人收好。
元明说:“我都走出十里路了,愣是被人给拉回来了。”
“不是明天走?”陈珑枕在手背上,耷拉着眼皮看她,元明叹口气:“这不是怕你送我,再搞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多难堪。”
长公主殿下一默,纠正她:“上一遭我送别你,明明是你说着不必哭不必哭,一边背过身去偷偷抹泪的。”
元明装没听见,慢吞吞道:“我看那位广平侯那个架势,仿佛我晚来一遭就要给你收尸了,急匆匆就来了,孰料就是被砸伤了,还是在背上,一点要害没伤到。”
“萧珪拦下的你?”
元明点点头:“可不是,你的萧子琛。”
陈珑被堵了一堵,偏过脸去没吭声。
她就这么俯着趴了两三天,外头却因为件事儿吵翻了天。
今年春闱,最有望夺魁做状元的那一位进士江淮死了。
为着这事儿,连殿试都耽误下来。
萧溪和春枝她们本来还瞒着陈珑,后来事情牵扯渐广,小人儿藏不住事情,眉眼间忧色渐重,被陈珑看出来,私下找系统打听过,才晓得了。
这进士被人一刀划破喉咙,当场毙命。
小小一个进士,纵然是有可能做状元,也未定引得起多大轰动,可惜有心人拿这事情做文章,从京城治安一路攀扯到京兆尹,矛头直指京兆少尹萧珪。
后头大理寺的清查案子,又流出谣言来,说是萧珪和其中一个进士交好,为了帮他上位,杀了才情最盛的江淮。
陈珑觉得这事儿有点扯,大约摇动不了萧珪的位置,但紧接着,就有折子递到帝王跟前,说广平侯各处资产甚巨且来路不明,必有收受贿赂云云。
广平侯一时之间成了众矢之的,御史台的折子足够淹两个萧珪了。
江淮的死仿佛一石入水,掀起了惊涛骇浪。
朝堂之下多少动作且看不见,朝堂之上则全然靠着口舌纷争。
萧珪一贯寡言沉默,偏偏对手是个喷子,一时之间,满朝上下,仿佛都默认了广平侯是个狼子野心的伪君子,清俊皮囊下头一副肮脏心肠。
萧溪的眉弯愈发蹙起来,连唉声叹气也要处心积虑避开陈珑。
陈珑叹着气:“查江淮死因的是谁?”
寒窗苦读十数年,一朝却做了别人争权夺利的筹码,只因为读书读得太好,好到抢眼。
陈珑靠在软枕上,任人给自己推药膏,身上只搭着薄薄一层毯子。
她背上的上结了痂,孙小姑娘的母亲进宫要来跟她请罪,陈珑想了想,还是换了体面衣裳,把人请了进来。
“您来了。”
孙夫人站在那那儿,跟陈珑行礼,陈珑微微一笑,抬手说:“快些起来,怎么没带了阿卓来。”
孙夫人说道:“小孩子家没规矩,怕惊扰了您的伤。”
她说着问候了几句,却是替孙阿卓她姐姐请了罪。
“小孩子家不懂事儿,没见过贵人,便……”
没等她说完,陈珑心里就明白了。
那日窥探她的不是别人,便就是孙阿卓她姐姐,那个看见她转身就跑的小姑娘,再往前追述,
便就是南御苑外,对着萧珪热切剖白心意的那姑娘。
“可大可小的一件事儿罢了,我不提起,没人在意,叫那丫头不必太害怕,日后注意着些便好。”话说得客客气气,然而孙夫人是个聪明人,怎么听不出里头敲打的意思?
然而长公主殿下这个平白无故被砸伤的人愿意让步,已是天大好事儿,只被敲打两下,实在是侥幸,只怕还是看着那已故公爹的面子上。
她叹一口气,心里计较着,她自然不愿意和长公主闹得太难看,更有心帮夫君抱上这条大腿。
于是站在原处,没有动弹,小心翼翼看着陈珑。
陈珑客套完,瞥见孙夫人欲言又止,抬了抬眼,春枝会意,支使众人出去了。
孙夫人道:“臣妇今日来,还有一件事。”
“关于广平侯近来的事情,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有心说上两句话,却也无能为力,只好四处奔走,查了一查这事情,然而……”
孙夫人垂着眼:“臣妇晓得您是个开明的,斗胆跟您托个实情出来。当年周王一家被人说是谋了反,我娘家小妹原本和周王世子有亲事,两个人之间有过往来,早些年颇为亲密…因而知道些旁人不晓得的隐秘,查起事情来也容易些,这两日查广平侯的这件事情,顺藤摸瓜,那些被安插在广平侯身上的产业,有几家是…当年周王爷留下的。”
陈珑闻言抬一抬眼,语气平淡:“广平侯外祖?”
周王受太/祖宠爱,却被疯癫的哥哥夺了皇位,自然心有不忿,一时行差就错,或许也就是有的。
当时先帝和昭源皇后起了争执,不可开交,恰逢陆家兴起,场面一塌糊涂。
陈珑当时十四岁,依稀记得,周王妃前一日才入宫探病昭源皇后,后一天就齐家下了狱,连点硝烟都没见,一场谋反就尘埃落定,以周王一家百十口人流血漂杵结束了。
这事情牵扯很广,萧家、孙家乃至安懋生的母家安家,一夕覆灭。
安懋生拖着病体去求先帝,也没换回个重新查证的机会,最后呕血而亡。
这段往事锥心刻骨,再提起来,陈珑还是憋屈得慌。
偏偏当时货真价实地从周王家里搜出了百十件兵器和逾制器具,过后又全部销毁连个知情人都没留,只剩下案卷里头潦草几笔记载,连个复核案子的机会都没有。
“是……”孙夫人犹疑半晌,问:“这关系寻常人查不到,也就我们当年,借着小妹的关系,揣摩出来一两家铺子,至于其他的究竟是不是,咱们也不知道了。”
陈珑点点头,脸上还是笑:“我知道了。”
孙夫人走后,陈珑只觉得脊背一凉。
上一遭的周王谋逆,已经牵扯到了百十条姓名,现在那些铺子,究竟是不是周王留给萧珪的,究竟和周王谋反有没有关系?
或者说,周王谋反,在当时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这事情又在此事被人翻出,是有什么用意?
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陈珑意识到这事情不简单,是陆昉那厮的后招也说不准,她不能再置身事外,到底要伸一把援手出去。
思及此,她支起身要起来,不提防牵扯到还没愈合的伤口,差点滚下床来。
准备要去见萧珪的长公主殿下看了看自己这病体:“叫广平侯进宫,我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