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日,两个人挑了个空闲时候,素简了衣裳,去了孙家一趟。
孙家才除服不久,府里头还肃穆着。
自太傅去世后,偌大一个孙家再没出和他一样的人,刻意藏拙也好,当真江郎才尽也罢,这府里都蒙在一片惨淡愁云里,对登门的两个人显出无所适从来。
长公主殿下微微垂了头,对上招呼她的那位孙夫人:“我是太傅的学生,是他后辈,贸然登门,怎么还敢劳动主人家?”
孙夫人的局促略淡了些,迎着她和萧珪去了祠堂拜祭,站在门外叹一声,轻轻念叨:“阿翁去世后,那样多学生,也只有殿下还年年记挂着了。”
这话说得很淡,陈珑佩着系统,靠着外挂听见了,叹一口气,却没想到宽慰人的话,只好抿着唇装作不曾听见。
对着那牌位静静站了许久,陈珑把早些年的旧事在心头囫囵想了个遍,很诚心地拜了一拜,恭恭敬敬的,谢过他教导之恩。
系统被她心情影响,也没说什么骚话,安安静静的。
风吹散遮天蔽日的云彩,日光照下来,陈珑和萧珪比肩走出来。
两个人在孙家本就不欲多留,在正院里说了两三句话便准备告辞了,偏头却忽然听见甜甜一声呼唤:“叔叔,婶婶?”
这称呼叫得陈珑下意识捏着掌心,被身边的人自然地牵过手去:“叫你呢。”
她笑着偏过头去,先对上的却不是孙阿卓,而是一张惨白的俏脸。
一个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儿,脸色却煞白,盯着陈珑看了半晌,转头跑开了。
孙夫人笑得勉强:“这孩子怕是被吓着了,殿下、侯爷别介意。”
说着推孙阿卓:“阿卓,快给长公主行礼。”
陈珑听着这个阿卓总是不太对味儿,在孙阿卓行礼的前一刻弯腰把人抱起来,在怀里掂了一下,啧,倒还挺沉。
她伸出手指,笑着逗了一下小姑娘。
“怎么还记得我?”
小姑娘在她脸边儿蹭了蹭,刚吃过糖,气息甜丝丝的,细细地扑在脸颊上:“婶婶生得好看,当然喜欢!”
陈珑听得弯了眉眼,瞥过身边人,眉眼间带着点雀跃。
触及萧珪目光时,忍不住愣了一愣。
那人目光温柔至极,落在她身上,静静注视着她环抱孙阿卓的样子。
她匆忙掠过眼,耳根红透了,被耿直的孙阿卓小姑娘轻轻戳了一下:“好烫啊,婶婶发烧了么?”
陈珑拿额头蹭了蹭她的,看向孙夫人:“我和你家阿卓投缘,能带她去玩上一圈儿么?”
孙夫人受宠若惊,忙不迭点头,又嘱咐孙阿卓乖巧听话。
陈珑抱着孙阿卓久了,胳膊也疲惫得很,便把她放下牵着,萧珪原本站她左侧,瞥见她牵着孙阿卓,默默绕到另一侧去,闷不吭声地把她手牵住。
掌心温热,生出一点薄薄的汗来。
三个人闲逛了一圈儿,陈珑照旧给孙阿卓买了个糖人儿,这回她坦荡起来,捏了萧少尹的铜钱,点名要人捏个自己和萧珪出来。
捏糖人的老爷子笑起来,比着眉眼捏了一对儿他们出来。
捏完了糖人,陈珑偏头瞥见孙阿卓对着个小酒楼正淌口水,里头也正冒着香,嗅得她也饥肠辘辘,便看向身边的“钱袋子”。
“钱袋子”广平侯很无奈,叹一口气:“这样的酒肆,大约没个雅座。”
话虽如此,到底进去寻了掌柜。
雅间果然是没有的,只是掌柜的瞧出他二人身份,安插了个屏风在二楼角落。
陈珑坐定了点菜,背靠着那屏风逗孙阿卓。
孙阿卓的糖人儿小得很,以至于她盯起陈珑手中那个的时候眼光分外灼灼,长公主殿下察觉到那眼神,慢吞吞抬手挡去:“不给你!”
小孩子一样。
萧珪瞥见了,轻轻笑出来。
他们点完了菜便静静等着,眼瞧着到了饭点儿,人渐渐多起了,隔壁设下了位置,陈珑隐隐约约听见个熟悉的声音,落座他们隔壁,似乎正点菜。
她捏着根筷子,和孙阿卓比赛夹花生豆吃,猝不及防被系统提醒了一句:“宿主,有人在偷窥你。”
她立时警觉,装作筷子掉了,不动声色地垂下身子去捡。
再抬眼刹那,从那屏风的镂花缝隙里,瞥见一双正盯着他们打量看的眼眸。
“嘭——”
陈珑倒还没说些什么,窥伺他们的人先受了惊,猛地站起了身子。
这屏风不过是随手搬来的,比不得墙壁稳当,被人拿肩头轻轻一撞便要砸了下来。
黄檀木做框子的屏风贵重的很——又贵又重,砸下来都呼啸生风。
陈珑原本能躲开的,一眼瞥见捏着筷子吓呆了的孙阿卓,来不及细想,抬手把人捞进怀里护着,后背替她抗住了那沉甸甸的屏风。
她察觉不对的时候,萧珪已注意到了这边儿的动静,瞥见那屏风不稳当便匆匆抬起手,到底晚了一步,肩膀撑在那屏风上,只来得及替她卸去小半的重量。
陈珑疼得脸都白了,背上撕裂似的疼,咬着牙扛住一声尖叫,对上怀里小姑娘受惊的眼神,咧出个撕心裂肺的笑来。
“姐姐…姐姐!”
这会子倒是叫她姐姐了。
陈珑背后抵着的沉甸甸屏风骤然一松,萧珪扶起那屏风来。
他弯腰把陈珑背上护住:“没事了,疼不疼,还能站起来么?”
孙阿卓含着满眼眶的泪,叫她婶婶,把自己那小得可怜的糖人递陈珑嘴边:“婶婶吃口糖,就不疼了。”
有风吹过,陈珑自个儿估摸着自己后背的伤势。
约莫是把后背的衣裳给砸烂了,洇出来的血淌湿了料子。
凉飕飕的。
“没事。”她把手搭在萧珪手上:“就是有一点儿疼,嘶——”
她挣扎着要站起来,然则背上实在太疼了些,力气倒是用得上,就是直不起来。
系统着急忙慌地替她检查,确认她骨头神经没事儿以后才松一口气。
萧珪小心将手臂探过她腋下,慢慢把陈珑搀扶起来,稳稳当当,很有力气。
陈珑又试着挺直脊背,火辣辣的疼直直顶上来,她只好微微弯着腰,仰头去看,萧珪一截白净的脖颈袒露在外头,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
长公主殿下被砸得狼狈不堪,盯着那喉结看了眼,一时色向胆边生,疼都忘了三分,下意识直起了腰,疼得她霍然变色,匆忙挪开视线。
祸水。
长公主殿下心中默默。
另一边,她伤得地方讨巧,萧珪背不得、抱不得,只好小心搀着她慢慢挪动,孙阿卓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后头,杂着两声啜泣。
萧珪把人搀扶至马车,看一眼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孙阿卓,叹一口气,微微低头凑近陈珑,语气温柔:“等我一下好不好?”
马车上没有能躺下的地方,陈珑很为难地戳在上头,心里有些个委屈,盯着他点点头。
萧珪捏一捏她掌心,把孙阿卓一起牵了下去。
萧珪这一去其实很短暂,不过就是吩咐身边人把孙阿卓送回去,尔后找商家讨要了个毯子的工夫。然而等他回来时,长公主殿下已经半跪在马车上,枕着手臂靠伏在座椅上面,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愣了愣,轻轻把人抱起,手里柔软的毯子铺开,叫人能趴伏在马车上,收拾完这一切,他吩咐人驾起马车来。
他垂下眼,看着脸色惨白的陈珑,悄悄替她拨正头发,低低念了一声:“怎么这样累,那么疼都睡得下去……”
语气疼惜。
马车颠簸,长公主睡得昏沉,半梦半醒间,她从疲惫里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眼触见广平侯青绿的袍袖,记忆在前世今生里混沌成一片,下意识抬手抓住那衣袖,眼一眨就掉下泪来,用气音委委屈屈地哼出个“萧子琛,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