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的生辰来的很快。
偏偏那天不是休沐,前一天长公主殿下还懒洋洋坐在榻上,托着腮帮子吃萧珪敲的核桃。
陈珑抬着眼看他,手指不经意地叩着桌子:“要不我帮你告一天假?”
指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捏起个核桃仁塞她嘴里,萧珪看着她,弯着眼笑:“帮我告假之后,有什么安排没有?”他屈着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话里带笑。
话说完了,他慢条斯理地又塞了个核桃仁在陈珑嘴里。
陈珑抿着唇:“啧。”她嘴里散漫地嚼着核桃:“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萧珪无奈一笑。
“阿拙,你早点儿和我……”
陈珑眼疾手快,捡起个核桃仁儿塞他嘴里:“明天老老实实去京兆府。”
萧珪抬着眼瞥她:“分明是你先招惹了我。”
陈珑第二日还是来了广平侯府。
萧珪理所当然不在,且不晓得要忙到几点,陈珑抬着眼,在萧珪书房里跟萧溪喝茶唠嗑,转眼到了晚膳时分,陈珑挺直腰背给自己锤了一锤。
萧溪笑:“珑姐姐再继续等着,我去吩咐人看看晚膳。”
陈珑等了一会儿,推开窗户,看着日头,竟真生出了点儿“悔教夫婿觅封侯”之感。
“你们侯爷平时都什么时候回来?”
陈珑站起身来松泛了松泛了腿脚,瞥一眼门口站着的小厮:“你叫方柳?”
方柳闻言点了个头:“差不多再过半个时辰了,殿下要是觉得闲闷……”
陈珑摆了摆手:“你不用麻烦了,啧,别告诉你们侯爷我来过了。”她说着,低头轻声嘱咐了方柳一句,方柳目瞪口呆。
“好了,你忙去吧。”
陈珑摆一摆手,重新钻进房间里,瞥一眼榻上的毯子,抿着嘴念叨了一声,忽然生出来个主意,拎着毯子蒙在身上,缩在了卧榻上。
她生得颀长,却纤瘦,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薄毯一个,不仔细看,瞅着只像是团成一团,囫囵抛下的一块毛毯。
她侧耳听着,萧珪隐隐进了门,似乎正吩咐着旁人些个什么,语调轻轻:“我那匹马儿的马鞍有些破损了,记得去……”
这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连带着陈珑心头也一紧——莫不是被发现了吧。
“记得去换个新的给我,对了,今日长公主殿下来过了么?”
回话的是他身边的方柳,背陈珑嘱咐过的话倒是背得纯熟,此刻道:“殿下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没等到侯爷回来,喝了盏茶,就走了。”
萧珪哦了一声:“你下去吧,我换衣裳,告诉阿溪,我回来了,准备用膳就是。”
方柳应下,“吱呀”一声,关门出去了。
陈珑听见萧珪的步子停在自己跟前,仿佛准备站在自己“这一坨”前头换衣裳。
思量着接下来在任由他换下去,大约会发生些不得了的事情,蒙了一头大汗的陈珑从坐榻上一跃而起,和换着衣裳的萧珪打了个照面。
“嘿!”
她跪坐在他面前,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萧珪。
本以为广平侯虽不至于欢天喜地,至少也该吃惊一下,谁料萧珪愣也没愣,继续从容地解开领口的扣子,迎着陈珑失落的眼神淡淡笑。
“藏了多久?”
陈珑很泄气,原本挺直的脊背弯下去,叹着气道:“半个时辰左右吧,你瞧,我出了一头的汗。”
他便真的弯腰凑了过来,抵着陈珑的鼻尖看进她眼眸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探进她蓬松的鬓发里,陈珑听见萧珪轻轻道:“是为了叫我开心,所以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她自然不肯出声,含糊应着,微微抬眼看他时,却觉得他越靠越近,长长的眼被陈珑睁得溜圆,诧异地看他,尚未反应过来的当头,忽而被人揽着后脑勺赠了个绵长的吻。
陈珑仓皇抚过萧珪的喉结,忙不迭抓着他肩膀轻呼出声。
他这人从来温和从容,吻着人时却急切热烈像是个半开窍的少年,仿佛急不可耐地要吞下糖果的稚童。
陈珑下意识闭着眼,被按着后脑勺徐徐加深了这一吻,彼此之间气息交缠,空出来的手不知何时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多谢阿拙,我很欢喜,也十分喜欢。”
隔了许久,陈珑被吻得七荤八素,昏昏沉沉的时候,萧珪轻轻放开她,嗓音低沉,说话时喉结轻轻滑动。陈珑仰着脸看了许久,忽然直起身子来,勾着他的脖子在喉结的位置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个浅浅的牙印。
这次换萧珪推开她,广平侯冠玉般的白净脸皮泛着红,手抵着唇轻咳一声:“阿拙……”
陈珑弯着眼笑起来。
萧珪瞥她一眼,展开手臂撑在她两侧,眼微微垂着,恰好落在她脸上:“阿拙,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怎么还念叨着这事情?”
陈珑愣了愣,萧珪挑着眼笑,轻轻问道:“我也想知道,你总是在担心什么呢?”
“萧子琛,这事儿,能不能日后再说——今天早晨,吃过长寿面了没有?”
陈珑随手扯下腰间香囊,在里头胡乱扒拉着。
萧珪垂着眼看她,紧握着的手缓缓松开:“吃过了。”他说着转身叩了窗,吩咐人添了热茶水进来。
陈珑继续扒拉香囊:“我适才蹦跶出来的时候,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很让我泄气。”
萧珪笑,倒是进来送茶水的小厮接了话,陈珑抬眼看过去,隐约认得是常跟在萧珪身边的小厮,叫方槐的那个,今日就是他跟着萧珪出了门。
方槐道:“侯爷自进门起就一路问了过来,知道殿下在这里等了一天了。”
萧珪轻咳一声,屈指敲了敲桌子,把人打发出去了。
陈珑抬起头来看他:“那进来的时候,你还跟方柳说那么多,哄我?”
萧珪无奈摇头一笑,屈着手指弹她额头:“别听方槐瞎扯——刚刚再找些什么?”
陈珑愣了愣,捧出个木章子来。
萧珪愣了愣,接过那章子来,顺带着把陈珑的手一起拢进了掌心里:“刻了什么?”
陈珑握着那章子,在他手心轻轻摁了一下。
萧珪摊开手掌,一眼就望见那古朴的四个字,字写得颇有古风,内容却有些跳脱,且无端带些娇嗔俏皮——“我家子琛”。
萧珪握起手掌来,把那寥寥四个字握紧掌心里去,连带着她的手一起。
长公主殿下是个硬茬儿,一身尖刺,一双手却软,握在手里,叫人满心都是珍重爱惜。萧珪握着她的手:“自己刻的?”
陈珑点一点头。
“小时候学过一点篆刻,凭着触及皮毛的基本功生抠出一个章子来,自然不比你送的那个精雕细琢的细腻,不过,倒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别嫌弃。”
“喜欢还来不及。”
萧珪笑了一声,握着她手腕,把瘦长的手指摊开,垂着眼打量了片刻。
“伤着了,是不是?”
陈珑漫不经心地笑,匆匆忙忙要收回手指,却被人握着,挪不动,“刻刀握不稳,一个不小心,就伤着了。”
陈珑的手指修长纤细,保养得宜,细腻洁白得很,只一点写字磨砺出来的茧子,触上去有些个硬。
她是帝王长姐,先帝嫡女,针线活都没做过许多。
此刻那洁白干净的指肚上,却横生数道狰狞伤口,伤得大约不算深,已经结了痂,然而却还是极长,横亘在指腹上,瞧着叫人心疼。
“不过划出了一道血痕而已,你的生辰要是再晚几天,说不定就已经好了。”
萧珪叹一口气,却被陈珑握着手拉向外面。
“你上次说,你有过两次来不及,都来不及放起一把烟花,把心里的话告诉我,”陈珑拉着他,站在廊下:“喏。”
廊下不知何时,搁着一大捧的烟花。
是小孩子握在手里玩儿的那种,细细长长的一枝,拿花花绿绿的彩纸包着火药捆在顶梢,点燃了有成串成串的白亮火花。
“非年非节的,大件儿的烟花没法子放,我倒是想仗势欺人,可惜不敢在你这个京兆尹的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
陈珑握起两支小烟花,凑在炭盆里点燃了,簇簇几束白亮火花亮起,合着廊下的烛光一起映亮她的脸。
她难得笑得这么开怀,眉眼都弯着,眸子黑亮。
“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陈珑攥着手里的烟花,冲他笑:“我喜欢你,萧子琛。”
“喜欢了很久很久,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