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珑嘱咐完了许家小姑娘,抬一抬手,示意把人带下去了。
春叶站在一侧,垂着眼,对她适才睁着眼教人说瞎话的场景一副视若罔闻的模样。
陈珑却偏过脸来,冲她露了一笑。
春叶愣了愣,跪在地上。
陈珑说:“你什么时候来我身边的?”春叶抿着唇:“十三岁时,臣进宫来,就在殿下身边侍奉着,一直到现在。”
陈珑不晓得从哪里掏出一匣子香粉,搁在手边,她垂眸看着春叶,轻轻问:“我对你好不好?”
“殿下对我很好。”
陈珑点点头:“这话若是真心的,那你为什么要换掉我的安神香,害我夜夜惊梦呢?”
春叶抬起头来看着她,没什么反应,甚至还闲淡一笑,满脸释然。
仿佛是说,你终于是发现了。
陈珑叩着桌子:“自春鱼走后,你成了我的贴身女官,我便开始做起噩梦来,一开始一个月也不过一两次,四个月前,我每夜都是被噩梦惊醒的。”
那也正是陈珑重生而来的时候,她上辈子就因为读过原书,知道这香的事情,但剧情要求她死得合情合理,因此她不得不闻着这香闻到最后。
而眼下,隔着一世,她终于把话问出了口。
“为什么?”
“恩有轻重,恨分深浅。”春叶笑,她轻轻道:“我母亲是陆家夫人救下的,我天生就欠陆世子,只好先报他们的恩,下辈子再还殿下的。”
听见那句“下辈子”,陈珑无奈一笑:“下辈子还要遇见你,我的命倒也太苦了些——这香是陆敞给你的么?”
春叶抿着唇:“是,连同那药丸,都是陆世子经我手,转交给贵太妃,又交给了许姑娘,叫陛下服下的。”
“可惜你要报恩,这话你不会痛快地交代给刑部那边的人听,是不是?”
陈珑垂着眼笑,听春叶叩头问:“殿下要怎么杀了我?”
“我的命没那么值钱,值钱的是陛下的。只是既然我们两个都没死,那也没理由要了你的命——你给我闻了多少天这安神香,你自己心中有数,我叫人安排个住处给你,每天点了这安神香闻着,闻够了天数,去找春枝说一声,叫她安排你出宫去,余下的路,我就不管你了。”
陈珑说完,就不再搭理她,垂着眼愣神。
春叶愣了愣,仿佛是笑了一声,重重一叩首,起身退出去了。
陈珑留在原地,没得叹了口气。
她上一遭在春叶这儿吃过了亏,最开始也知道这事情,因此春鱼走后,她按照剧情提拔了春叶,也格外恩待她——到底还是觉得,期待着,对她好一些,她未必就会按照剧情里面操控的那样走。
只是人心经不起试,无论经过多少遭,她还是走上了那么一条路。
就算陈珑愈发地厚待她,她也还是会背弃陈珑。
到底还都是书中的人,会像上辈子的陈珑一眼,按照剧情的设定走。
陈珑偏过脸去,轻轻咳了一声。
春枝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看着她,面带忧切,轻轻问:“殿下身边春字辈的女官,还要不要再提一个上来?”
陈珑没什么兴致地摇一摇头,忽而想起,上辈子这时候,她仿佛离被十里红妆送出宫没多少时候了,也是这么兴致缺缺地坐在榻上,觉得这一生漫漫,长得一眼看不到头,再没什么可以期盼的。
这一生改变良多。
至少,她多了一点盼头。
只是陈珑心里到底惶恐着。
萧珪喜欢自己,到底是因为剧情设定,还是因为,她是陈珑?
风花雪月的事情纠缠了长公主殿下半宿,第二日起来时,她已经把这事情抛之脑后,转而开始理顺这次的事情。
其实这次算不得陈珑主动出击。
事情的起因归根结底还是陆敞因为惊马伤到了她,被萧珪趁机翻旧账,数罪并罚褫夺了官职。
这旨意是帝王下的,他因此心里头恨透了帝王,因此设了个拙劣的圈子,把陈玠这个倒霉孩子给套了进来,借着言官弹劾陈玠的势,顺势把火烧到许贵太妃身上。
先帝死后,许贵太妃本就担惊受怕,觉得陈珑和陈珣把陈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这次的事情一出,登时受了惊,陆敞的人不过一挑唆,便就中计接了自己千娇百媚的小侄女入宫,准备一剂药吃了下去,让帝王宠幸了许家姑娘。
陈玠被弹劾那日,陈珑便留意了这事情,后头也按着她推演的严丝合缝地走着。
最后的事情更是她一手促成——除非她不在京中,不然许贵太妃没那么大的胆子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这一出,非得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才肯让她回宫撞见。
陈珑为此十分配合,自己给自己寻了借口出京,暂住永明寺去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许贵太妃只是贪心,还没坏到芯子里头去。
只是陈珑晓得,她这个长公主虽然值钱,但比起九五之尊也还是差远了,因此怕压不住场子,干脆拉了皇帝一起下场,陪她唱了这一出戏。
许太妃或许不敢谋害帝王,但陈珑需要她做下这件事情,她就必须得做下。
是以只要许太妃在陈珣汤药里面加了东西,他就会“无故晕厥”,把这么个罪名死死砸在许太妃身上,尤其是在许太妃身后的许家身上。
——这一切选择都在许贵太妃的野心上。
她没有害陈珣的心思,太医在她给陈珣的饮食里查验不出东西,那陈珑就只会挑出春叶的事情来,其余事情按下不表,也牵扯不到她和她小侄女。
偏偏她没按捺住自己的心思,还是加了那丸药在陈珣汤碗里。
陈珑抿着唇,冷笑出声。
她也想到了陆敞的计划里会有她,尤其是在明确了元明寄来的第一封信非她手笔之后——元明抛洒出去的药粉,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和带出宫去的一众护卫,陈珑自谓周密,不曾想天时地利人和,败在了天时上。
一场大雨,差点叫这些筹谋都泡汤。
更重要的是,她也是在没想到,陆敞这厮能疯魔成这么孤注一掷的模样。
陈珑缓了口气,眼下的事情解决了,陆敞心思纯粹,单纯一个疯而已,和他对线容易,陆昉可就不是了。
陈珑上辈子被他打得节节败退,其实输就输在了第一步。
那时候不是躲不过,是剧情需要。
剧情需要明煊长公主嫁给陆敞,以成就她的悲剧故事,于是从小恣意着长大的明煊长公主陈珑陈阿拙,会因为名声受损嫁给陆敞,从此帝王担忧长姐安危,处处受其掣肘,被人紧攥着一根软肋。
这一次,陈珑没再沿着剧情线走。
于是能摆开筹码,和陆昉博起弈来。
陆昉其人,这辈子除了权势,最看重的就是子嗣。
先帝死前虽然糊涂,到底还没糊涂到底,给了他滔天权势,然而这权势也就只在朝中,兵权与银钱,他一个都没握住。哪怕这些年攒下了万贯家私,要造反那实在是有点杯水车薪了。
至于子嗣上头……
但凡他还有第二个选择,陆敞做下那么些个荒唐事的时候,他就亲自把人打死了。
偏偏他这辈子,子孙缘薄,姬妾无数,也只得了陆敞这一个儿子,还是个打胎里起就疯疯癫癫的。
这事儿搁陈珑身上,她也就撂蹄子撒欢儿了,有没有孩子无所谓,她这辈子活得快意就行了。
可惜陆昉对这事儿耿耿于怀——毕竟攒下了万贯家财得留给孩子继承啊。
于是费尽心思,巴心巴肺地把这儿子护在羽翼下头,到弱冠才叫出来见人。
才见人时候陆敞这厮还是个人模人样的狗东西,说话做事也井井有条的,没熬过半个月,一坐上吏部侍郎的位子就现了原形,从原先的青年才俊一路跌宕成了京城第一纨绔,再到京城第一恶霸。
这儿子跟陆昉的定时炸弹一样,偏偏陆昉还不舍得丢下自己个儿这唯一的血脉,于是抬着手送了把柄给陈珑。
眼下关系此事的人证物证都拿捏在她手里头,陈珑冷笑着抬起眼来。
“春枝,你提前去审了许贵太妃,告诉她,把我想知道的实情全说出来,我保住她和她的许家。若是瞎掰扯,或是想往我或是旁的什么人身上泼脏水……”
她似笑非笑地抬起眼,轻轻一叩桌子。
一切尽在不言中。
①女官在历史上,有的是由资历深的宫女担任的,但也有由臣子的女儿担任的(比如清朝)。举一个不太合适的例子,宝钗最开始是为了选女官才离家的。
以及如文中所说的,春鱼做女官是早于她兄长成为御史的,也就是说她最开始成为女官时,并不是臣子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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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事情主要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让大家都露一个面儿,权谋味儿并不会很足,大姐姐也不会直接地去处理政务,主要还是和萧侯爷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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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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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