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这一场闹剧后,她并未在永明寺久留。
车轮辘辘而过,直往宫城中去。
楚祎站在殿外,迎陈珑入内。
她风尘仆仆,匆匆忙忙朝他一点头,便推门径直而入。
章太医令父子两个携着一干太医站在屏风外,正商议药方。
“陛下醒了么?”陈珑皱着眉头,看着两个人,章怀忙不迭跪下:“陛下已无恙,眼下正在殿内看奏章。”
陈珑略一颔首,冲着章怀指一指身后的元明:“你认识的,遇事不决,你们商量商量。”
她说完就直往寝殿去。
陈珣正躺做在内室,听见动静,缓缓转过头来,冲陈珑露出个释然的微笑来:“长姐终于平安回来了。”
陈珑匆匆忙忙走到床边,看他面色如常,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来之前我以为你真的犯傻把那药吃了下去,眼下看,幸好幸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陈珑叹着气:“何况你是天子,来日方长,日后倘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也决计不能生出铤而走险的心思。”
“富贵险中求。”陈珣抿唇一笑:“他们已经想要逼长姐下嫁了,再不做些什么,谁晓得陆相公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
陈珑叹一口气,轻轻问:“许贵太妃想要给你吃了的是什么?”
“当年他们给父皇吃的东西罢了。”陈珣似笑非笑地牵动唇角:“长姐离宫前嘱咐过我一句,我到了那里后便看出,这位许母妃意图摆一场鸿门宴给我,因此佯装喝了茶,假装晕了过去。”
陈珑叹一口气。
“你倒好,自己安生在这儿躺着,外头的人早就急死了。”
陈珣嗤笑一声,冲陈珑眨一眨眼。
他一贯温润,此刻说起事情来,难得带着点嘲弄意味儿,眉梢眼角都带着少年气:“倘若陆相公不是发自内心的心虚,怎么会一直按兵不动?他儿子挑唆人为我下毒,如今,如他所愿罢了。”
陈珑抿着唇,摇头无奈地笑。
陈珣则抬头看着她:“长姐辛劳,这出戏我还须得继续咽下去,接下来的事情,都看长姐了。”
陈珑无奈一笑:“你如今倒是可以和阿瑶聊一聊,看看你们谁装病装得更像一些。”确定陈珣无虞后,她径直走向偏殿,冷冷吩咐身边的人:“看好太妃身边的人,不许放他们出宫递消息,有一个出去了,你们每人十板子。”
她现在好奇得很,许太妃搞出来这么一桩事情,许家知不知情。
经此一事,许太妃基本上就是废了——本来在陈珣育有皇子之前,陈玠一直都是个筹码,贼好用贼值钱的那种。
帝王无子,倘若一朝崩逝,那皇位便只能是兄死弟承,正方便了陆昉这个权臣挟天子令诸侯。
偏偏她眼下跳了出来,还要作出来这么大一个死。帝王中毒是大事儿,被处罚的时候不分遂与未遂一说,眼下就算是要赐死许氏满门,也没有人敢跳出来说一个“不”字。
陈珑托着腮,凝神思考片刻,喊人过来传话:“去把许太妃的侄女给我押来。”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愣了愣,沙哑着嗓子,轻笑着道:“春叶?”温柔和煦的女官从人群中缓缓步出,抬眼看她:“殿下。”
“留在这里陪着我,我一会儿有事情吩咐你。”
春叶愣了愣,低声答道:“是。”
许太妃的侄女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比萧溪还要小上一些,瘦瘦弱弱地跪在殿下,仰着头看陈珑的时候,泪光浮动。
“见过明煊殿下。”
陈珑低眉看着她,忽而觉得也只是个被拿来当刀子的可怜小姑娘。
偏偏这刀子刺得是她的亲弟弟。
陈珑咳了一声,狠下心来:“说说吧,给陛下吃得是什么,怎么吃得,谁给得你这东西?”
许小姑娘流着泪,抽噎着说:“是姑母给的臣女,一枚药丸,极小极红,一股子诡异香气,不知道是什么,入水即溶了。姑母说是…说是用了陛下就会疼我,说,陛下眼下没有皇后,倘若我能,我能……我不想的殿下,我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能怎么办啊殿下!”
陈珑轻咳一声:“先急着自己求情,把事情说清楚。”
小姑娘一噎,继续哭哭啼啼地道:“前日午后,姑母托辞说自己病重,叫陛下和楚王殿下一同来看她,借机叫我奉茶给了陛下,我不晓得为什么,明明,明明是那样的药,陛下喝了却径直晕了过去……”
陈珑皱着眉,许贵太妃表示自己要宣她侄女进宫时,陈珑就大略料到,这人要作妖了。因此一遭嘱咐过了陈珣,让他饮食上注意着些。
陈珑不动声色地叩过桌案,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嗯了一声。
“这药丸是贵太妃从哪里得来的,你知道吗?”
许小姑娘抽抽噎噎地摇着头:“殿下明鉴,一切都是姑母…许贵太妃塞给我的,我只当真是无可奈何了。”
陈珑垂着眼看她,嗤笑一声。
小姑娘抬着脸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确是极好的容貌。
“你不是没法子,也不是没选择。我去问过了,你在家里尚算得宠,父亲一贯也和许贵太妃不和睦,不然也不必接个侄女进宫来说话,都要问过我的意思,打着我的名头把你带进宫里来。”
陈珑有些头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件事情也不是她和你父亲的注意,你父亲迄今为止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晓得为什么许家被围。你么,你只是想赌一赌罢了,赌一赌,看自己能不能真的成了陛下的妃嫔,乃至皇后,这样……”
陈珑微微弯下身子,瘦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音色喑哑,语调轻轻:“这样,你也就能飞上枝头了,毕竟你父亲官职不算高,你顶天了嫁,也不过是个寻常人家做正妻罢了,哪里比得上深宫繁华。”
许家没落已久,这小姑娘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惜来得都是些寻常官宦人家,都得和许家一样,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算不得十分宽裕。
这姑娘生得美貌无比,又极得父母宠爱,因此心气儿高,对来提亲的人通通看不上,这一次,也就大胆地动了心思。
小姑娘淌着泪,陈珑道:“你想攀个高枝儿,这无所谓,可你偏偏害了我的弟弟。”
她直起身来,漫不经心搓动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
“想活命么?”陈珑手肘支在腿上,托着下颌漫不经心地问,看小姑娘忙不迭点头了,她抿着唇,露出一点笑来:“那你有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