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敞?”
陈珑强撑着镇静,一点点往后退:“大雨天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珑姐姐……”
陆敞疲乏地盯着陈珑看,一步步慢吞吞向她靠近,一遍遍喊着她:“珑姐姐,珑姐姐……”
晚风穿廊而过,拂过双鬓,吹得众人衣带飘飞,陆敞伸出瘦骨伶仃的手,朝着陈珑伸过来,那手上还沾着血,不知道是谁的,他抬着手要抓住陈珑的肩膀,下一瞬,陈珑脸侧伸出一只手来,一直站在陈珑身后的元明一手捂住陈珑的口鼻,一手冲着陆敞扬起一把香粉。
空气中飘散出诡异的梅花香气,被雨水打湿了,熏得人昏昏沉沉。
陈珑被呛了一口,和元明两个人几乎是下一瞬就反应过来,两个人紧握着对方的衣袖在走廊里飞奔。
陆敞被这香料扑了满脸,下一刻,他便追了上来,从后面伸出手,抬手扼住陈珑的脖颈。他生得瘦削,却很高,站在陈珑身后,阴影整个儿把陈珑笼盖住,喑哑癫狂的音色响在耳畔,陆敞轻飘飘问:“珑姐姐,你跑什么?”
元明转身面对两个人,两鬓长发散出一缕,难得有些狼狈,她音色冷淡:“陆敞,放开她。”
陆敞抬眼冷笑着看她一眼,抬手紧扼着陈珑的咽喉。
“我不想活了,珑姐姐。”他轻轻道:“陪我一起去死吧,好不好,珑姐姐?”
身后传来纷乱嘈杂的脚步声,春枝提着灯匆匆赶来,陆敞头也不回:“别过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他话音才落,手头猝然发力,陈珑眼前骤然一黑,自喉间发出几声低低的呻吟。
众人脚步一顿,登时不敢上前,只好远远退开。
陆敞在陈珑身后,贴她贴得极近,胸脯剧烈起伏着,不断蹭过陈珑后背,他身上的血腥味涌入陈珑比肩,呛得陈珑作呕。
他手指紧扼着,陈珑几度濒临窒息,周匝的人皆围绕着他,不敢多做动静。
袖中藏着的匕首缓缓滑落掌心,她握住刀柄,挟在指尖,向后刺去。
匕首没入陆敞血肉里,偏偏没刺中要害,陆敞后退一步,一个趔趄,又缓缓站稳了,他头靠在陈珑脸侧,音色低沉带笑:“你要杀了我?珑姐姐,你要杀了我?”
他手上的力气骤然加重,仿佛当下就要折断陈珑的脖颈。
他的音色低沉,掐着陈珑脖颈时嗤嗤地笑,孤魂野鬼一般飘飘悠悠的,音色尖锐,用气音吐出来,落在耳边,指甲划玻璃一样刺耳。
在场的人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乃至有胆小的念起佛来。
恰在此时,陆敞掐着陈珑的手忽而一松,陈珑才要松一口气,下一瞬,那把沾着血的匕首被陆敞拔了下来,逼在她喉间。
“珑姐姐,我要你陪我去死。”
满院人兵刃出鞘,那匕首立即逼近了陈珑脖颈三分,划出淡淡一道血痕,陆敞手里拎着刀,语气如恶鬼:“都给我滚!”
他握着那把匕首,跌跌撞撞地挟持着陈珑往外走。
元明紧随其后,被他用眼神逼停了。
陈珑被掐得昏昏沉沉的,眼前一片片发白,几度要昏厥过去,都靠系统把她一遍遍叫醒。
偏偏系统不能脱离她直接干涉剧情发展,眼下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努力维持着陈珑的清醒。
陈珑被掐着,思绪迟钝许多,倒还知道,自己须得想法子逃出去。
元明适才撒了一把药粉过来,可惜下雨又逆风,陆敞根本没吸进去多少,且本来那药粉就不是要人命,只是让他昏睡的,这会子泼天大雨浇下来,把人浇得清醒万分,只怕实在没什么效用。
陈珑抿着唇,努力维持着清醒想对策。
陆敞不知拖着她走了多久,电闪雷鸣里,陈珑闻见了一片桃花香。
他带她到了后山的桃花林里。
春枝一行被远远落在后面,不敢靠得太近。
众人都被这大雨浇得狼狈,然而那把匕首始终悬在陈珑脖颈间,在她白净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众人忌惮着他下一步动作,都没敢再动。
陆敞似笑非笑地指着那桃花林,里头竟不知何时刨出了一方土坑,陆敞把陈珑待到这洞穴前头,指着里面轻轻说:“生同衾,死同穴…珑姐姐,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不好……”
他身上被陈珑刺中的伤口一直源源流着血,雨水冲刷下那血流淌得愈发快了些,陈珑昏昏沉沉算着时辰,隐隐察觉出他掐着自己的力气渐渐削弱,气息也愈发乱。
在他手里的匕首扬起的刹那,陈珑把他狠狠推开,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然而绣鞋绵软,雨地湿滑,她又被掐得浑身乏力,在那坡上跑了没有两步,便扭伤了脚踝,在那林子里滚了一滚。
从走势徐缓的土坡滚到了个陡坡上,整个人径直滚落下去。
陈珑滚得昏昏沉沉,把头死死护住,身上被树枝碎石划得半身伤口,不晓得多久,那坡渐渐和缓起来,她终于停下,支着手臂撑起身子来。
大雨瓢泼,淋得她半身狼狈,她整个人昏昏沉沉,又扭伤了脚踝,费力地挪到个近前山洞里,环着双膝躲雨。
不晓得过了多久,远远有人唤她名字。
嗓音不知为什么,哑得不像样子。
陈珑辨得出那是萧珪,在这雨幕里轻轻应声,用她仅剩的一点力气。
那声音略一滞,旋即向她声音靠近,一个被雨水淋得有些落魄的萧子琛冲进来,下意识把她抱进怀里,滚烫炙热。
陈珑被那温度惊着,下意识扯住他衣袖。
他似乎是发了烧,但更像是中了什么药,陈珑寻系统来问,被告知这人来之前去找了陆敞,喝了盏他那里的茶水。
她忙不迭扯住这人手腕:“你怎么了?怎么找到的我,春枝呢,他们晓不晓得我们在这儿?”
那人没答话,只把她紧紧按揉在怀里。
隔了许久,她听见那人烧得昏昏沉沉的说:“阿拙,不要怕我。”
陈珑的神智恢复了些,人也清醒,抬手抚上他脊背,语气轻轻:“我不怕你,我怕你恨我。”
她看着他,一双眼黑白分明,在这无边夜色里也还是亮得像星辰,这一场高烧仿佛大火,把他眼里旁的东西少了个干净,只余下干净纯粹的乌亮眼眸。
她问:“你恨我吗?”
萧珪烧得双颊发红,端庄自持悉数烧掉了,盯着她气得发笑,难得叫了一次陈珑的名字:“陈珑,我恨你什么?”
“我为什么要恨你?”他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料传过来,一片滚烫,意有所指地看着她:“你这辈子不曾做过辜负我的事情,这一辈子的我为什么会恨你?”
“别跟自己过不去,阿拙。”
陈珑隐隐约约听出他话外的意思,却不敢肯定,惴惴不安地抬手摸上他额头,仿佛碰到一捧烧沸的炭火。
他把她手扣住:“我不知道,我纵马到了永明寺,听说你出事,丢下他们便来寻你,我不晓得春枝他们在哪里,我只晓得你在这里。”
他风雨兼程地来找她,披着一身湿衣裳不晓得走了多远的路,吹了多久的山风,最后被人问上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整个人烧得愈发滚烫。
陈珑心中局促,要替他寻些什么东西敷在额头,才从这人怀抱里挣出来就又被拉了回去。
广平侯平日里气度端方稳重,从来没有眼下这副模样。
像是个辛辛苦苦攒了糖给人吃,最后却被连盘子带糖,还有满心珍贵心意一把掀翻了的委屈小孩儿。
他紧紧抱着她,下巴靠在她发顶,一遍一遍轻轻问:“陈珑,我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恨你呢?”
我明明那样爱你。
陈珑如鲠在喉。
这话要怎么回答,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是咱们两个各自做错了太多,我以己度人以为你会恨我入骨,不承望对上一个以德报怨的君子,叫我惶恐无比。
不敢相信。
萧珪垂着眼看她。
烧着高热的广平侯有一双孩子般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是一把大火把他所有掩饰都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副不知道还剩下几斤几两的赤子之心,透过瞳孔映出清澈的颜色。
他安顺地坐下,却还是紧紧握住陈珑的手,目光追逐她的步伐走:“阿拙。”
他喊。
“你在的地方,哪怕是泥潭深渊,我也心甘情愿地来了,只是,能不能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阿拙,我想陪着你,才来这里的。”
陈珑哑了嗓子,低头,轻轻凑过来,吻他额头,仔细珍重:“好。”
萧珪握着她的手一松,仿佛终于放下心来,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一头栽到在地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紧握着的手松开了一分,指间却还是依依不舍地纠缠着,陈珑试探着抽出手来,昏沉睡梦中的青年却仿佛惊梦一般,重新紧紧握住陈珑的手。
纠缠不休。
山洞外大雨如倾,他们湿漉漉地拥抱着彼此,直到天光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