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晚钟时分。
永明寺四下一片静寂,只有钟声长鸣,陈珑有些困了,倒还揽腿坐着,坐在廊下闲看乌云翻涌。
元明把自己锁在厢房里一天一夜,这会子终于闲闲溜达了出来。
“做什么呢?去,给我倒杯茶来。”
长公主殿下难得被指使一次,握着茶杯无奈一笑,捧了杯热茶回来;“药配得怎么样了?”
元明抬手接过那茶水:“还差几味药材,我拜托你身边那个叫春枝的小丫头给我置办去了。”说着,她又道:“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精力,你帮我去查一查我那小徒弟,自进京以来,我总瞧着她不对劲儿。”
陈珑点头答应了,又随口问了几句。
末了,陈珑忽然想起来写什么,从袖子里抽出两页纸来:“你回京时写信给我,我有几个字实在认不出来是什么,你帮我翻译翻译。”
字写得潦草,是唯一能叫元明觉得尴尬的事情,此刻她摸一摸鼻子,接过那纸:“哪个字?”
陈珑凑过来指给她看,元明盯着看了半晌,却皱起眉头来,陈珑捏了身边的梅子含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调侃:“怎么样,师太,自己个儿也认不出来自己写了什么了吧。”
元明捏着那信纸,音色淡淡:“再叫我师太,我就把你剜了去替佛祖喂鹰。”
陈珑啧啧一叹:“出家人慈悲为怀。”
“我悲悯有度,总有不值得我怜悯的。”元明搁下那信纸,叹一口气道:“明煊长公主殿下,你摊上事儿了。”
陈珑含着梅子:“怎么,我不就叫了你一声‘师太’么?”但她很快就收了戏谑的笑,垂着眼似笑非笑地轻轻问:“这信有问题?”
元明点头:“这信仿了我平日的语气、字迹,可我根本没有写过这么一封信。”
她皱着眉头:“我说怎么这次你急急忙忙就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察觉自己中毒太深,来找我看病,原来是被人诳来的。”
“你的字不好模仿,我还以为是你转了性子。”
元明站起身来:“你回京城去,别在这里呆着了,你若在永明寺出了事情,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正说话间,一声惊雷划破天际,瓢泼大雨随之而至。
匆匆忙忙,仿佛就是为了拦住陈珑的归路而来的。
陈珑仰着头叹气:“这样的天气,山路难行,估摸着也没谁会赶着来杀我。”
——也未必没有。
恨极了她的人,深爱着她的人,未必会被这风雨拦住脚步。
京城里,才把解药送进宫里去的萧珪一脚踏出宫门,就听见了消息。
“陆敞冒雨去了永明寺,没带几个人,不晓得去做什么了——去之前,还把他爹给揍了一顿。”
萧珪愣了愣,翻身上了马,未来得及交代上马,便顶着瓢泼大雨策马远去。
另一边,陈珑正和元明说话,大于瓢泼,冲刷人间,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尘土气息。
两个人坐在廊下,衣角被潲进来的打湿了,眉眼间都沾染上了水汽,却都还是坐着不动,面对面说着话。
陈珑漫不经心地问起元明当年的事情,语调淡淡。
“你上次说,你和章太医令章随是出自同一个师门下的?”
元明:“章怀么,他论起辈分来算是我的师侄,我师兄一辈子没收过几个徒弟,见他可怜,把人捡回来充当徒弟教养着。可惜学了一半,我师兄人没了,他也就自立门户谋生去了,听说是去考了太医署,只是不想他如今都混上太医令了,看来混得委实不错。”
元明啧啧一叹。
“那我母亲和他见过没有?”陈珑轻咳一声:“你还记不记得我母亲?”
元明点一点头:“大师姐?我当然记得,她入宫之前,我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师父数百弟子,最珍重的便是你母亲,简直当眼珠子看,可惜他那么珍重的一个女儿,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居然是病死了的。”
医者不能自医,说来实在讽刺又悲凉。
元明说完这事情,问道:“你是怎么了,忽然想起来问我这事情?”
陈珑托腮:“近来章怀给我看病,我总忍不住想起母亲来。”
她印象里的昭源皇后安懋生,永远是惊才绝艳、行事果决的样子,偶尔倒也会静好温柔,会在闲暇时候,拥起他们姐弟几个,轻声哄上片刻。
“说来章怀,我到也要问一问,这厮是怎么给你看的病,难道不曾给你把过脉吗?”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晚风愈急,春枝替两个人端来一盏灯,放在他们两个之间元明举起一盏灯来,又替陈珑披上披风御风。
阿畅也给元明送来了斗篷,做完了这些,两个人正要,忽而一道闪电劈过,紧随着一声惊雷,惊天动地地响起,风声一下子急切起来,烛火一晃,几乎熄灭。
“要到惊蛰了,虫蛇鼠蚁,沉寂一冬,都要出来蹦跶了。”烛光映在元明脸上,是一张冷寂的眉眼,阿畅看着那艳丽清冷的眉眼,瑟缩一下,听见元明轻轻道:“他若因为怕惹上后宫阴私,瞒而不报,你真该杀了他。”
她一手执灯,一手覆在陈珑额上,掀起她眼皮看了看,蹙眉道:“你一直想起你母亲,不是看见了章怀,是因为你中的那毒,是你母亲当年制的。”
陈珑道:“他如今成家立业,有家人要牵挂,十分把握,当然不肯贸然跟我说,且他没学多久便没了师父,只怕也未必摸得出来——我母亲制的毒?”
“是。”
“你母亲一生挚爱梅花,她是个风雅人,凡照她拟的方子配出来的药或是香料,都带着一股清淡的梅花香气,你那安神香我点燃闻了,配料不加一分一毫的梅花,气味儿却纯然是梅花幽香,必然是她所制的。”
陈珑忽而想起,从成宫里,黎阳大长公主看着她院子里的梅花树愣神时候的场景。
偏偏她的记忆里,有薰衣裳的皂粉香,有宫人的脂粉香,先帝留下的龙涎香,还有大殿里幽幽燃着的清冽香气,以及她腰间,母亲悬挂的薄荷艾草香。
却独独缺了一味梅花香。
陈珑皱着眉:“若非你说,我真不知道,我母亲是喜欢梅花的。”
她轻轻道:“她服饰器物一应花样多用龙凤牡丹,再就是祥云,我从未见过梅花——至于熏香,我只以为这安神香是个巧合,怎么,还是她独喜欢的吗?”
元明也皱起眉:“一点也不用?转性也不必转得这么剧烈,是遭遇了些什么?这事情我不知道,你实在想不明白,不妨去查一查。”
陈珑皱着眉:“怪不得呢,把我那安神香换了毒药,我也浑然不觉地闻了许久。”
若非她重生回来,命人悄悄换了香料,怕到现在还每天被这安神香熏陶着。
天色愈发黑,雷声隆隆,震耳欲聋,两个人端着烛台起身,往屋里走。
元明轻轻道:“你先不要想这件事情了,这几日我想给你熬一味凝神静心的药喝着,等药配出来了,喝了给你祛毒,长命百岁虽然保证不了,往后几十年里身强体壮还是做得到的。”
陈珑点头,忽而听见轰然一声巨响,不是雷声,而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抵在门上的手指一僵,霍然回过头去看。
山林佛寺的夜晚安静得让人害怕,充斥着骇人的沉默,叫人不敢高声言语,唯恐惊扰高堂上的佛祖。
而她在这一片静谧的黑夜里,看见个提着灯笼的清瘦人物。
皮肉包着伶仃的骨架,身上的衣裳被树枝刮得残破,陆敞拎着一盏红灯笼,眉目艳丽,神态癫狂,鬼怪一样立在檐下。
适才砸在地上的大约就是他,他看着陈珑,咧着嘴,轻轻一笑。
“珑姐姐。”
①陆昉:就是陆敞他爹靖国公,好像很久没提过这个名字了,怕大家忘掉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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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终于不迟到啦!
写得超开心的一章!(虽然可能不甜哈哈哈哈哈哈但是我可以了,上一章卡得我想哭!)
关于为什么两个人见了面就亲来亲去的呢。
因为作者她喜欢!如果不是不可以,我还想让他俩…嘿嘿嘿(眯眼笑)有被自己嗨到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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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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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