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这中间许多插曲之后,陈珑的生辰终于是到了。
她请了包括黎阳大长公主、自家小妹与阿溪在内尚算是的相熟的人,一群人热热闹闹唠了场嗑,被人塞了一堆生辰礼。
唯一可惜的是写信给她的那位友人未曾归来,陈珑心里颇有些个惋惜。
陈珑怕几个小姑娘拘束,特意安排了两桌,她自己在这两桌酒席之间来回游走,被人灌酒灌得薄醉。
等到这一顿饭终于热热闹闹地吃完,天色已晚。
陈珑把人送走,才终于闲下来歇着,开始拆起礼物。
大长公主送的摆在最上头,极厚一份礼,春枝抖擞开那匹缎子,满殿人都一寂,连闲闲看戏的陈珑都抬了抬眼。
此间大婚,惯例是男红女绿,执扇障面的婚仪。
那是湛绿一匹锦绣,徐徐展开时,像是展开一顷湖光春色,波光随着缎子浮动而动,烛光之下,光华绚烂。
颜色也好看,鲜妍而不显跳脱,庄重又不老气,春枝把那料子比在陈珑肩头,轻轻点头:“这颜色很衬殿下。”
陈珑无奈一笑。
“姑姑这是准备倒逼我做嫁衣呢。”
她说着抚摩过那料子:“罢了,吩咐尚服局,明日来给我量尺码。”
她说着又道:“这个不能不回礼,姑姑虽有好东西,但这样的料子难得,我和琅姐儿一前一后成亲,这料子给了我,琅姐儿那我不能不给一些东西,你们多准备上几套头面,就当我给琅姐儿添妆了。”
众人应了。
陈珑得了兴趣,起身自己翻检着那些玩意儿。
泰半人送的倒还都是寻常珠宝珍玩,陈珑见惯了,也就不觉得稀罕,只是吩咐人记下,到时候也好回礼。
陈珑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问:“这一遭我生辰,收到了的礼都是哪家的——阿溪送了我什么?”
春枝听了这话,就猜到她为什么忽而拐弯问了这话,一边替她掸了掸那氅衣,一边道:“您不许外臣送礼,除了今日来赴宴的,也就只有萧二姑娘带来的广平侯府的贺礼了。”
春枝一扬眉:“殿下要瞧瞧吗?”
陈珑无奈地叹气,说:“我真是把你宠坏了。”
春枝笑着捧来了那礼。
是枚章子。
木头刻的,样子古拙朴素,瞧着不太起眼。
陈珑沾了印泥,摁在掌心。
春枝凑在一边,捧着烛台照她掌心的字,一边的春叶慢条斯理地添上一勺安神香。
陈珑看着掌心,铁画银钩两个字,拓印在掌心的纹路上,仿佛是被人蘸了朱砂,写上去的流畅自然的一个“阿拙”。
陈珑垂眸看着那章子,样子真的是平平无奇,长方形,末梢用红线拴住,打成花结,章身有浅浅淡淡的暗纹,细腻温和,仿佛被人抚摩过许多遍,却摸不出究竟刻了什么花纹。
陈珑摩挲许久,最后只轻轻笑说:“这下子好了,四月里是萧少尹的生辰,这下我要回礼了。”
她将那章子拢进袖中,握在掌心,看向那飘香的香炉:“那次小阿溪带来了许些安神香的方子,都配好了么?换一帖来试一试。”
春叶正收拢香料,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轻轻道:“是,已经送去叫人配制了,奴婢明日就拿来点上。”
陈珑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
“不急。”
次日,尚服局来替陈珑量尺寸。
陈珑展着双臂,任人摆弄,脾气好得很。
“礼部那边日子还没定下来,我还要再和广平侯商量商量,你们倒也不必赶工,这两三个月里做好了送来就是。”
陈珑量好了尺寸,对两个尚服道。
两个尚服忙不迭应下。
陈珑看着那布料,笑上一笑:“还真是恍若隔梦,竟然连嫁衣都准备起来了。”
她生辰过后没几天,便是春闱。
举子科考,陈珑那位友人终于也迟迟归来,递了书信给陈珑。
她那字迹实在好辨认,这次还给添了落款,这个陈珑认得,她抬起信纸,对着那“元明”二字念叨出声。
春枝捧了茶水过来念叨:“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出宫去看看元明师太呀,也好去见一见春鱼。”
听见春鱼,陈珑想起来了。
“陈玠那厮,年前说是要去东边溜达溜达,结果如今都还没回来,这些天了,许贵太妃对我都很看不惯的样子,可别是觉得阿玠是被我支使出去的。”
春枝轻轻笑。
又道:“眼瞧着春日了,此间天气反复,殿下身子不好,最近可得仔细将息着。”
陈珑晃一晃手里头的纸:“可不是,喏,你元明师太也说了,这段时间她要闭关休养一阵子,说山上冷,让我别去烦她,老实在宫里养着。”
春枝:……
这关怀人的语调,怪道能与殿下交好,两人倒还真是一模一样的人。
陈珑托着腮:“你清泽殿下和楚少将军怎么样了?阿瑾过几天要出京去陈郡,我届时拐去看她一眼,顺便带你去瞧一瞧春鱼——可如意了?”
春枝欢快应下,道:“听闻清泽殿下今年叫楚少将军住进公主府了。”
陈瑶和楚祎两个人都别扭得很,上辈子成亲陈珑后许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渐渐缓和下来。
这辈子倒是难得,眼下两个人就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陈珑叹一口气,继续吩咐人打理陈瑾出京的事宜。
陈瑾是二月中出京的,陈珑亲自去送了他。
十五岁的少年人头一回出远门,哥哥姐姐们殷切地塞满了两车行李,他自己真正想着要带的东西只可怜一个小包裹,背在贴身内侍肩头。
陈珑嘱咐道:“一路保重,身体最重要,别为了差事熬坏了身体。”
陈瑾答应了,一丝不苟地向陈珑行了礼,再三回顾,才登上马车出了宫。
每个人的故事依次展开,陈珑漫不经心地搓动着指节,唇边带着点笑,她念叨着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吩咐人说:“走,咱们去看一眼清泽。”
春枝恬静应下,陈珑窥破她心底意图,继续道。
“既然已经出门,放你去见一见春鱼,她那里我不好去太勤,你替我探望探望她,叫她注意身体。”
春枝眉眼登时活泛起来,笑意也很鲜妍,握着陈珑的手臂说:“殿下真是顶好的人。”又嘱咐道:“殿下今天为了送殿下出城,早膳也没好好用,我瞧着只喝了一口甜粥,只怕这一会儿全消磨干净了,少顷记得吃点糕点垫补一二,这离午膳还久得很呢。”
陈珑揉着眉心,被她念叨得头疼:“看来要叫你少和春鱼见一见,怎么也学会了她念叨人的能耐。”
陈珑抬一抬手,吩咐人护送她走,抬手示意旁的宫人往清泽长公主府去。
马车慢条斯理地动起来,外头却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街头巷尾的商贩们一片尖叫,步履声杂乱,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陈珑撩开帘栊,往外看去,马车却忽然狠狠一颠,把她整个人从一边车厢壁甩到了另一边。
哐当一声,响得很,陈珑胳膊肘撞得发麻,从那股子麻劲儿里窜出骨裂一般的疼来,她脸色都白了,微微垂着头,轻嘶一声,抬起另一只尚妥帖的手,拨开帘栊,对上外间正欲探视她的宫人的惊恐的神色。
“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声马嘶骤然响起,马车竟是剧烈颠晃起来,陈珑只觉得周身一震,这马车居然急速行进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颇为熟悉的笑声,音色嚣张且猖狂。
系统登时响起预警音,陈珑骤然反映过来。
马惊了!
她摔回马车里,车行驶得太快,几乎站不住身子,外头的马车夫费力想要控制住惊马,却始终无济于事,吆喝马的吆喝声都带上了哭腔。
不知行走了多远,破空一道羽箭飞射而来,穿马腹而过,靠物理手段强行止住了这拖车疾行的惊马。
陈珑在车里跌跌撞撞摔了许多次,眼见着车身终于平稳下来,总算是面前站稳,一边膝盖撑地,把她自己办个身子支了起来。
一只手伸了进来,撩开车帘。
陈珑抬眼望过去,论时间此刻大约已是**点钟,日光灼灼,替人勾上一道金边,外头的人生着温和的眉眼,五官清隽,浑身上下都是文绉绉的文官气息,让人看着就觉得宽衣博带的儒雅从容,唯独一双眼里尽是慌乱无措,看向她时神色惶然。
那手伸到她面前,萧珪盯着她看,轻声问:“没事吧,阿拙?”
他声音放得极轻极轻。
可陈珑还是听出,他的声音发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