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匆匆忙忙过,马上就要走到尾声。
上辈子这时候,陈珑陷在和陆敞的纠葛里,准备要下嫁陆敞。
这一世她没遂了陆昉的意,因此婚事也暂且搁置着,前朝对这事儿闭了麦,没再督促她。
倒是陈珑自己,无端想起元宵那夜的事情,吩咐人去问了礼部近些时候的吉时。
礼部送来吉时的册子时,陈珑正和黎阳大长公主说话,那夜她救下琅姐儿,黎阳大长公主特意来谢她。
陈珑抬手续茶,递到大长公主面前:“不过举手之劳,我应琅姐儿一声姑姑,怎么敢揽功劳。”
大长公主晓得这事背后又多纠葛,也只闲闲笑着,没问后续的事情,随口扯了几句闲话说,又问陈珑的生辰打算怎么办。
陈珑的生辰很讨巧,她生在二月二那天,正好是民间说龙抬头的日子。
陈珑:“不过一个生日,也不用大办,摆两桌酒,请几个相熟的来说说话就好。”
她话音才落,外头的人就通传进来:“殿下找礼部要的东西来了。”
陈珑一卡壳,匆忙回头示意人退下,不提防这话极精准地落到大长公主的耳朵里,她一笑,抬眼问:“我们阿拙找礼部,是要做什么?”
她说着抬手,“拿给我看看。”
陈珑下意识摸向后颈,轻轻道:“姑姑,饶了我吧。”
大长公主掀开那册子,翻开看了看,笑出声来:“年前那时候,我看着子琛那孩子倒是对这事情上心得很,反倒是你,浑不在意的样子。当时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不在意,哦,原来是自己悄悄在这里挑日子呢。”
陈珑:“不过是随便看看呢。”
大长公主笑:“过了这个生日,你们两个也都不算小了,的确该操办起来了,人这一生,能有多少年,若真认准了谁,抓紧把握住才是,哪有你们这样拖着的。”
说着又问:“嫁衣开始准备了么?我看着下半年倒是有几个好日子。”
陈珑摇一摇头:“我倒一直不曾吩咐下去,且这些东西,一贯是有定制的,哪里需要这么赶早,急急忙忙地制好了,搁着反倒占地方。”
大长公主笑出声来,无奈道:“瞧瞧你这是什么理由,你弟弟富有天下,你这个姐姐居然害怕一件衣裳太占地方。”
黎阳大长公主打趣了陈珑好一阵子,才离开。
临走还要道:“把日子定下来了,也就抓紧准备着制嫁衣了,姑姑可还等着给你添妆呢。”
陈珑应了,把老太太给送走了。
经老太太说起,陈珑才开始专心盼起生辰来。
很快,元月末时候,她收到了今年的第一份礼物。
是同一封信一起来的,来自于她前几年机缘巧合认识的一位朋友。
这友人如今投在佛门,现在在外云游,估计是一路颇多周折,担心不能准点到,干脆提早送了来。
陈珑先拆了礼物。
尽是一些风土人情的小玩意儿,有粗劣的有精致的,倒都很新奇。挨个儿摆弄完这些小玩意儿,陈珑吩咐人过来妥当收起来,又拆了信。
她这一位友人旧日里曾是郎中,陈珑拎着那纸张对光看了半晌,最终放弃辨认字迹,让系统给她翻译。
系统扫描半晌,最后怒道:“你这位朋友不是出家了?怎么,这是重拾旧业了吗?你找个卖药的看吧,别找我,这活我干不了。”
系统一边这么说,一边认命地翻译。
原话是怎么说的已不可知,总之系统翻译起来自带它那吊儿郎当不着调的语气,“我最近又在全国各地瞎溜达了一圈,把这风土人情看了一遍,颇多感悟。你上次写信,说我那倒霉外甥干的事儿我已经知道,我也很苦恼,毕竟谁也想不到,我姐姐生出的孩子居然是这个样子的,这兴许就是天命罢。佛说……”
系统翻译到这儿顿了顿:“她后头誊抄了一篇佛经,需要我念给你听吗?好像是《大悲咒》,这玩意儿不是超度亡魂的么,她这是想提前给她那倒霉外甥超度一下?”
陈珑:……
系统当她默认,就跳过这一段,继续往下念了。
“最近偶遇良师,另修了一门画符看相的手艺,小有所得。此虽他教旁道,但念及我佛慈悲,必能容我兼修此道,善哉善哉——好家伙,怪不得字儿写这么草,原来是修佛修到一半儿拐道教画符去了。”
系统吐槽了一半儿,忽然默了一默,陈珑喝着茶,“继续啊?”
系统:“你记住一点,接下来的话只是你这朋友的个人言论,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陈珑:?
系统:“因途中未遇见几个长着人样的活物,看相这门手艺不能常练习,便循着记忆,画了幅你的画像出来,替你看了看相。惊觉你是难得的天煞孤星且专克自己的命格,未来必是‘孤寡一生,不得好死’。因此准备收拾东西,结束游历,提前回京见你。虽不能为你逆天改命,但说不定能来得及在你灵前上柱香。”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系统一边幸灾乐祸,一边继续念:“另,生辰礼已经随信奉上,皆是化缘时各地施主所赠,分外新奇,挑了几个托人送你,不知何时可到。”
系统念完,安慰道:“没事,这都是封建迷信,不可信,你要相信科学。”
陈珑哭笑不得。
她似笑非笑念叨:“我上辈子倒还真是‘孤寡一生,不得好死’的命格。”
说着把这信纸仔仔细细折叠好,妥帖地收进匣内。
她才收起信来,陈珣就慢条斯理进来了。
“长姐。”
陈珑回头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怎么这会子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说着挥退周匝服侍的人,只见陈珣从袖子里递来一帖折子。
“有件事情,差人传话只怕说不清——长姐先看看这奏折。”
陈珑看了一眼,想起段剧情来,问:“是陈郡太守上的折子?”
陈珣点头。
陈珑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点数。
她在这个世界里,生母为昭源皇后安懋生,也是先帝的元配嫡妻。
昭源皇后一生一女二子,长女陈珑,长子陈珣,还有一个幼子陈瑾。
至于眼下,大约是陈瑾故事线的女主,亦即和他异父异母的四妹妹要来了。
“父皇居然还能有遗落在外的血脉么?”看着那折子,陈珑似笑非笑地嘲弄。
先帝是个“好男人”。
他一生东南西北巡过多次,临幸过的女子不知凡几。搁从前的帝王,有喜欢的就入宫封妃,不喜欢的就当**一梦。
先帝不是,他虽子嗣不丰,身边的女人却多。且“顾念旧情”得很,凡是睡过的一定都得带回宫里头去。
陈珣轻咳一声,无奈:“长姐。”
子不言父母之过,更何况这个父亲还是曾经的帝王。
陈珑继续看折子。
上头写着的是先帝早年的风流事儿,说是陈郡有富家女郭氏,未婚有女,今女十四岁,持信物诣太守,自言其女乃先帝血脉。
如今郭氏已死,孙涉写了折子来问,是否要把这位“沧海遗珠”接入宫闱。
“其时先帝南巡,偶道于此,郭氏遂以貌得幸于帝。昭源皇后以其身鄙陋,未册名位,由是不得入宫奉先帝。”
时间和当年先帝南巡时候很对得上,细节也一一可数可查,且人证物证齐全——据说那姑娘眉眼间还有两分先帝神韵。
陈珑回想了一下原著剧情,又看了眼这位太守的名姓——孙涉。
她记得清楚,这位四妹妹陈湲的亲生父亲,本名叫,孙纵?
陈珑瘦长的手指微曲,在案上轻轻一叩,顺水推舟道:“既如此,就叫阿瑾去陈郡查一查,若属实无误,就带回来。”
陈珣:“阿瑾才十五岁……”
“十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你日后若有心委他以重任,不如放手叫他出去历练历练。”陈珑拎着奏折,搪塞道。
陈瑾的故事线里的女主是重生而来。
原女主上辈子具体经历了什么,只有作者笔下偶尔提到的点点滴滴,其余的陈珑不得而知。
总之在陈珑经历的那个世界里,女主陈湲扳重生在遇到陈瑾的前几天,知道了自己并非皇帝亲生,而是被人拿来利用的刀匕,于是开始改写属于她的故事线。
与此同时,她无意开启了和陈瑾的感情线,两个人一边搞权谋,一边浩浩荡荡地谈恋爱,最后还反将了一直利用她的陆昉一军。
女主成功拯救了和她相关的所有人,除了陈珑。
不仅如此,最后还是靠着陈珑嫁给陆敞这个小**,推动了剧情的发展,促成了女主和陈瑾感情线的升华。
想起这个,陈珑心里有点苦涩。
这点苦涩很快被冲淡,陈珑淡下声来:“过了正月再叫他启程就是,此外,孙涉和陆昉是什么时候搭上了线?”
陈珣轻轻一笑:“我也才知道,陆相公权势不仅在朝内,五湖四海,也都还有他门生。”
陈珑看着那奏章。
折子里说,郭氏之所以在宫外,未能入宫,是因为当年的昭源皇后认为她“出身鄙陋”。
陈珑漫不经心笑:“出身鄙陋,难道富商女还比不得勾栏出身的么?”
孙涉话里说是郭氏出身鄙陋,不能入昭源皇后眼。
内里是暗示:“郭氏是因为昭源皇后的缘故,才没有入宫,而是被扔在宫外不管不顾。”
但先帝后宫早有几个秦楼楚馆出来的,真理论起来,大约更为鄙陋,也未曾见昭源皇后揽着不许人入宫。
也因此,那句“后以其身鄙陋,未册之以名位,不得入宫奉先帝”,仿佛是找人背了先帝对郭氏不管不顾的锅。
但陈珑知道,这是孙涉藏在字里行间的暗示。
一切还要牵扯上十四年前一桩隐秘。
彼时先帝与昭源皇后因为一些事情生了嫌隙,不顾皇后有孕在身而外出南巡。留皇后一人在京。
昭源皇后在京中产子后,心怀不忿,乔装出宫前往陈郡。
后来两个人之间到底谈了什么未可知,只晓得归来之后,帝后一切如常,不复见嫌隙。
而郭氏若真为先帝所幸,那只能是彼时帝后才修旧情,碍于昭源皇后的面子,先帝并未册她名位,后来归京,也就把她抛在脑后了。
这样说来合情合理,可是当年皇后出宫前往陈郡一事,因有违礼法规矩,并未为世人所知,乃至宫中大多数人,对此事都并不知情。
郭氏绝不可能知情,更别说祖籍非陈郡,且在事发几年后才入仕的孙涉。
不过他不知道,有一个人倒是知道。
靖国公陆昉,时任侍中,天子近臣,随帝一路南巡,君臣之间亲近得很。
人逐利而扎堆聚团,此刻巴结在一起,丢出这么一个烟/雾/弹来。
陈珑心知肚明,陆昉费尽心机,安排一个假公主出来,是为了给后头假皇子的出场做个合情合理的铺垫。
殿里熏得安神香袅袅而起,那是昭源皇后安懋生亲自调制的。
梅花清冷幽淡的香气浮动空中,是她留给子女的,不曾宣之于口的无限温情。
陈珑看着那香烟,忽然想起,关于先帝和昭源皇后的往事来。
史书上,先帝与昭源皇后安懋生是少年夫妻,多年相伴,情谊甚笃。
他曾多次说:“朕一生,得一贤妻,一知己,足矣。”贤妻是安懋生,知己,是陈玠的母妃许贵太妃。
他们的确如传言所说,曾经“情谊甚笃”。
她所出的长女被他揽在膝头亲自教习,她的长子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
可惜他二人最后也逃不过夫妻反目的老套戏码,周王事发那年,昭源皇后母家牵涉进去,皇后不顾病体跪求帝王,最终却是被禁足宫中,郁郁而终。
然而昭源皇后病逝后,先帝又自此颓唐,一改往日励精图治的作风,开始大兴土木,宠幸奸佞。此外,他还多次为先皇后招魂,又在宫中收集安懋生“同款”,只要是与昭源皇后形容相仿的,统统被他扒拉进宫里来。
后来被称为“妖女”的林红袖,就和昭源皇后有七分相似。
他最终也因为宠信林红袖,死得落拓又不堪。
连直言不讳的史官也竭力把他的死因说得潦草模糊,含混交代了过去。
他们之间,也不过如此收场。
像是人世间无数“不得好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