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苏娪的身边经过一妇人,怀里抱着的孩童一字一句略显艰难地背出那句耳熟能详地诗句,瞧着约莫三四岁,手中的竹蜻蜓摇摇欲坠。
人的好坏,在于人心。
有的天生坏种,有的被逼站在正的对立面,有的亦正亦邪,有的一生坦荡,赤子之心。
魏玄溟作为陈翀的手中刃,算得上“助纣为虐”,但他的剑下魂,却没有任何一个善良之人,陈翀善利用人心,他这样的人用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苏娪的思绪被拉回,伴随着愈来愈远地稚音,魏玄溟的身影逐渐隐没在人群中,头也不回。
不欢而散后,苏娪打算去找王月棠,却在她的家门口见到了极为窘迫且令人恨愤地一幕。
王家没落,王月棠与其母搬进了很破旧的茅屋,四面漏风,房梁漏雨,林氏整日郁郁寡欢,加之吃穿用度不比从前,就此病了。
王月棠原想请人好好修缮一番,无奈手中并无更多银钱。因自小刺绣了得,便绣了几张帕子拿去卖,奈何那些人捧高踩低,待王家人再不似从前一般阿谀奉承,不仅抢夺她手中的帕子将其撕毁,青天白日还对一女子污言秽语,实在可恶。
“王大小姐何故如此辛苦,若是去那青楼陪男人睡觉可不比当下强……”
王月棠羞愤地看向他们,无能为力之下亦不能与之对抗,只能就行离开。
失望而归的王月棠满眼落寞,魂不守舍间竟走岔了路,四下无人寻问不得不免慌乱。
恰逢遇一凉亭便上前哀求有人经过,天色逐渐暗下来,她内心惊慌不堪至绝望。
就在此时一男子经过,发现了凉亭中人,见其身体微颤时慌忙询问:“姑娘可是迷了路?”
王月棠抬起头,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原以为他是好心将其送归家,未料到知晓其住所要挟,对她示以淫恶。
苏娪见状,顾不得其他,装腔作势般赤手空拳地冲了上去:“我已叫了人,你若是想上公堂,大可执意为之。”
对方见苏娪面色坦然且无惧,恐说的是真话便仓皇而去。
二人相视而笑。
王月棠将苏娪请进屋后,没说一会儿话林氏便咽了气,虽是猝不及防意料之中,她的身体已是回光返照,根本撑不了多时。当下的王月棠只是红了眼睛,至始至终都未曾掉过一滴泪。
唯有在想到这世间再无亲人之时,才会潸然泪下久久伤怀。
那几日陪着王月棠处理完亡母后事后,她提出想要静几日,苏娪担心反复强调一定不要与自己疏远了,王月棠只是看着她,并未开口。
“我等你来寻我,我们一起做生意。”
归家后,苏娪便察觉到氛围有些奇怪,她的视线转向秦禾娘的方向,看到像是受了什么训诫,表情难堪。
“娘,怎么了?“她这些天没能顾得上家里发生了何事,每日都往王月棠那儿赶,“可是有人使难?”
这话无疑是在点一旁的祖母。
“你眼里可还有礼仪尊卑,竟敢指责起家中尊长,整日往外跑抛头露面,哪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模样。”
“这便是你教养的好闺女。”祖母痛心疾首在苏父面前大呼:“此时若不加以严厉管束,日后在婆家胡闹,让我们苏家颜面尽失,受人闲言碎语……”
苏父再难听下去,他不敢看向苏娪,厚重的嗓音却命令道:“给祖母跪下认错。”
跪下?苏娪惊愕了一瞬,她何错之有,竟要到下跪的地步。
祖母见苏娪如此倔强,便用手中的木杖在她的腘窝处狠狠打了一下强逼她跪下。
少女的髌骨点地,发出沉闷一声,苏娪疼得咬紧下唇,她使劲抓着髀肉分散痛感。
秦禾娘不忍但又无力,只能随着跪下,哀求道:“婆母,阿娪上次被罚跪上好几个时辰,本就旧伤未愈,如今又再添上新伤,若是留下什么隐疾,以后可怎么嫁人,更何况上次的情形若是再重现……”
“娘,你起来。”苏娪意欲扶起秦禾娘,“这次我不会出走。”
“没我的允许,谁也别动。”祖母声严厉色,继续道:“禾娘,自打你进了我苏家之门,从未曾亏待过你,你那样做是让这个家离心吗?”
苏娪不明白其中何意,她望向苏母的方向,细声问道:“娘,到底怎么了?”
上次苏父的小摊被砸后,因碍于脸面不敢再上集市,可家里若是没了固定的银两,便是入不敷出。
祖母觉察异样便来询问,得知秦禾娘趁她出远门探亲,将家持没了,死得差点晕厥过去。
其实家中往日存下的银财在苏娪受重伤的那两次便已经没了,不过是秦禾娘瞒下来了而已。
祖母生生怀疑是秦禾娘藏起来了,哪管他人的阻拦,将家里的每一处都翻了个遍,最终在苏娪的匣子里找到一颗小小的碎银。
“这是遭贼还是私藏,给我解释明了了。”祖母大发雷霆,堂前坐等苏娪归家。
“那是我自己挣来的,不关娘的事。”
祖母讥笑道:“你一女儿身,靠什么得来的?”
“取之有道。”苏娪义正言辞。
奈何祖母始终不信:“若不是你母亲给你,那便是你的手脏了。”
“婆母,你怎可如此说阿娪,她什么品性我这个做娘的还不清楚吗,如今她一个女儿家便有如此本事,那是我苏家之幸。”
苏娪没想到她的阿娘竟会这样维护她,不知从何时起,秦禾娘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的思想跳出了属于这个时代的禁锢,但行为还依旧。
“祖母你且看着,看我有没有生财的本事。”她并非要向她证明什么,而是将自己的计划提前了而已。
后面连着好几日,苏娪皆是上街了解置办铺子一事。本想与掌柜的多说几句,谁料对方见她是一女子,个个都鄙夷得不耐烦。
“掌柜的,可否告知我缘由?”
“你满大街去瞧瞧,可有女掌柜?”
“女子经商,你也不怕闹笑话。”
除穷酸以外的嘲讽,她亦可不那么在意。这家不行便那家,总有一家能谈得上的。不过她也胆大行事,没有租铺子的钱,也敢来询问,这一路了解下来,她算是把东南西北各个方位的赁金差异打探清楚。
躲在暗处观望的魏玄溟见她笑脸相迎却被无情赶出来后又重振信心去往下一家再被赶出来,如此反复。
“她这莫不是缺银钱?”魏玄溟低声自语道。
“哥,你在看什么?”魏玄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哥的身后,生生让一个暗卫吓了一跳,“你这飞檐走壁的功夫是用来执行任务的,如今怎的‘歪门邪道’在这儿用来偷看其他女子。”
魏玄溟冷冷地眼神让他后背一凉,道:“是不是最近练武懈怠了,怎的如此闲。”
“跟哥学的。”魏玄溪的话音还飘在耳畔,那人影却已看不着。这逃跑的功夫是魏玄溟一天天不断追练就而成的,可以说他逃跑的本领远胜于他哥追他。
苏娪累得双脚刺痛,见一茶摊停下脚步,抬手准备叫店家沏了一壶茶,这时邻座的那位却出声打断。
“我邀姑娘与我同饮,可有这个荣幸?”这开口的腔调似金丝雀,悠长清脆。
已经疲累地苏娪未曾发觉开口说话的人是熟悉之人。她渴得厉害,只觉可省一杯茶水钱便将她桌上倒好的茶一饮而尽。
“多谢!”她放下茶杯,终于认出眼前之人,“月棠——,竟是你!”
王月棠莞尔一笑,道:“好久不见。”
“可有好几日了。”
二人像久别重逢地好友般相谈甚欢。
王月棠消失了几日,如今已是重获新生。
“见你方才在询问租铺子,可是真要打算做生意?”
“是有这想法,只是这赁金恐是我难以承受的。”
“来日方长,我们总能有机会的。”
苏娪惊讶地望向她:“你这是愿意同我一道了?”
“自然。”
二人付了茶钱,另寻一个僻静之地好好谋划一番,却在半路被一年轻男子拦了去路。
“苏姐姐,有人让我把这个包袱给你。”
苏娪警惕道:“谁?”
“我哥……”魏玄溪一下便暴露了身份,连连捂嘴却已来不及。
苏娪憋笑,可那笑容却在视线重新望向他时稍纵即逝。
她想到了他书里的结局,守着他哥的遗言:好好活下去!最后孤独终老。
他的模样同他哥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就连脖颈上的那颗痣生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位置。
苏娪顿了一下,坦诚道:“你这包袱我不能收。”
“为什么,你不看看这里面是否是你需要的东西再做决定吗?”
苏娪掂了掂那重量也猜得一二,不过是想逗逗这位小郎君而已。
“带我去见你哥。”
魏玄溪挑了挑眉,笑道:“苏姐姐想见,我自然是要满足的。”
苏娪无奈地摇摇头便随他一道去了。
“你也不怀疑他身份,便如此信任的跟他走?”
苏娪理解其担忧,小声解释道:“我与他哥,颇有渊源。”
王月棠疑惑了一瞬。
等到了那住所,魏玄溪从里屋把他哥叫了出来。
“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魏玄溟刚想责问他不要随便把住所透露给他人时,便看到了苏娪的身影。
“你带她来此作甚?”
“苏姐姐说她很想很想见你!”这魏玄溪惯会添油加醋。
魏玄溟的表情有些恼,谨慎地注意到了与她一道来的女子,道:“若是她有话要说,便请她一人进来便可。”
二人心照不宣,让王月棠在外等候,独自进屋。
书房里,雕窗半开,先是瞧见一背影,身形高挑,宽肩窄腰,束发自然垂落,侧脸轮廓清晰可见。
“你想见我?”魏玄溟低嗓轻问。
苏娪表情冷然,问:“借你笔墨纸砚一用。”在得到允许后,她握笔时迟疑了一下,笨手笨脚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我不喜欢与人相欠,之前我救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命便可相抵,今日借你银钱立下字据,日后连本带利归还。”
苏娪划清界限地疏远感,让魏玄溟怔了一下。
看来是那日当真伤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