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娪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里,家人被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一旁阴狠低笑地陈翀拿着匕首在他们的喉咙间来回滑动,苏娪嘶吼着跪地,不断哀求陈翀能放过自己的爹娘。
然而,当刀尖一寸又一寸刺入喉间时,苏娪全身的神经仿佛在一瞬间被撕扯,她大叫出声。
“不要……”
惊醒过来的苏娪满头大汗,呼吸沉重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环顾四周,发现还在医馆里,逐渐恢复了平静。
“你可还好?”
“是梦魇了吗?”
“能否先松开我的手臂?”
苏娪这才注意到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在说话,她试图起身发现根本无力,突觉有人在晃动她的手,她斜过视线看到自己的五指死死抓着谁的手臂。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布帘,忽地那边侧过身轻轻掀开,男子幽暗地双眸与她的目光对上,这样近的距离还是头一回。
“我为何会如此?”苏娪讷讷地小声道。
魏玄溟吃惊地挑挑眉,咬着牙道:“我不知道,但能不能先松开。”
苏娪惊慌失措地抽回手,羞赫地不知所措。
就在空气有些凝滞之时,门外由远及近稍急地脚步声传来,苏娪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般,在一看到是阿娘的身影,她便低声抽泣起来。
“娘……”
听到小女低唤的声音,秦禾娘赶至她身边,抓着手道:“怎的,是哪里不舒服?”
苏娪的双眼里满是委屈可怜:“爹呢?”
“祖母一人在家,你爹担心便回家瞧瞧去。”秦禾娘视线一转,见魏玄溟已然起身,“我去叫大夫来。”
屋内再次只剩他们二人。
苏娪依旧平躺着,想侧过身背对他都动弹不得,想必是昨晚扛了他一路,伤着腰了。
大夫来后,准备查看他身上的伤,示意让苏母带着苏娪回避。
“我腰闪了,动不了。”苏娪见大夫迷茫的眼神不禁怔了一下,“把闪了去掉。”大夫更迷茫了。
最后还是恰巧赶来的苏父与秦禾娘一同将她抬至隔屋。
“你祖母很是担心你。”苏父或许是想解开祖孙二人之间产生的嫌隙,“以后可不能再如此任性让亲人忧心了……”
秦禾娘打断道:“可带了吃食,阿娪必定是饿坏了。”
“带了,我这就去拿。”
总算是支走他,再继续说教指不定让阿娪心里不痛快。
苏娪本想问问自己昨夜为何有那样的举动,谁料大夫便推门而入。
“这么快就瞧完了,可有大碍?”苏娪的紧张溢于言表,让一旁的秦禾娘掩面笑出声来。
将才大夫本要为他诊治,可魏玄溟却婉拒,就连大夫给他的药也未曾拿便离去。
像他这样的身份,自是不会久留在此处。
此前,魏玄溟半路截下了姑淄细作的信鸽,在回程途中遭遇埋伏,来人与江时章颇有渊源,必是来寻他报仇的。
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打探到他的身份行踪,二十余人气势汹汹将他围堵,势必要在此地留下性命去祭奠死去的人。
“放心,黄泉路上并不孤单,那夜你救下的女子想必此时已经上路。”
魏玄溟周遭冷冽地气息融入风中,宛若化成利器杀尽面前所有人,他执剑在侧,坚定道:“别废话,今日看是你们横尸遍野,还是杀我以慰藉狗贼。”
竹林风声四面起,打斗刀起人落,快准狠,毫不拖沓。魏玄溟以一己之身对抗,在精疲力竭之时逼问出苏娪所在之处,最终凭借着意志力赶在关键时刻救下了她。
魏玄溟因受伤耽搁了复命的时程,所以在醒来后丝毫不敢耽搁便陈翀府邸赶去。
昨夜未等到魏玄溟前来的陈翀,在书房大发雷霆:“一群酒囊饭袋,没找到人还有胆子回来?”他将桌案上的砚台扔向了堂下之人。
此时来迟的魏玄溟刚好目睹了这一幕,他呈上信件,半跪着解释道:“身份恐暴露,沿途遇姑淄派来的杀手,所以耽搁了行程。”
陈翀注意到他身上的伤,连忙从座位上下来扶起了他,假意关心道:“受伤了派人通传一声便是,何须如此。”
魏玄溟以为陈翀派人找的人是他,殊不知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而是疑心深重的陈翀察觉到异样之人,想要把他揪出来而已。
“主上,还有一事……”
其他人会其意,纷纷退下。
“何事?”
“主上为何要诛江家所有人?”他问的话有些僭越,但陈翀不得不回答,“因为我怕,我杀了他,难保不齐未来江家中的任何一人都有置我于死地的想法,我也不忍心,只是坐在这个位置,很多时候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他说的倒是实话,魏玄溟也不知晓自己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还记得苏娪曾跟他说过一句话:“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真相,你看到的,或许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而已。”
这世间真真假假,多的是难以判断。
从医馆归家后,苏娪让苏父准备了竹条,将其打磨平滑绑至腰侧,这样便可固定。
受伤那几日,祖母倒是没有与她为难,但还是依旧会忍不住想纠正她格格不入的行为。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次她可算是完全体会。
待苏父取了身上的竹条时,他有意提到:“那日你为他人掏出的银钱从哪里来的?”
苏娪猜到他迟早会问。家里有余散的银钱本就没有,她自少时便已经明白一个道理,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不知为何,她做的东西爹不让拿去卖,所以她只能另辟门径,攒钱租铺子从商。
“我闲在家中无事,索性会做一些小玩意儿便拿去卖。”
“我们家阿娪懂事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爹想告诉你一个道理,我们总归是一家人,任何时候心都是要向着家里的。”苏承匀的话似乎是在有意提点她什么。
“爹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拿出那些私钱去救他,而是用来贴补家用吗?”苏娪并非孩童,自是知晓他话里的隐晦。
苏承匀被戳穿后,自己打断的话:“你好生歇息,爹先不打扰你了。”
苏父离开房间时,苏母盛来汤羹已在门外听了三两句。
“娘,家里好不容易买只鸡,你怎么就紧着吃喝。”
“用你悄悄给的钱买的。”苏母小声道,“趁热喝,你这身子骨可不得好好补补。”
“娘,那些碎银是我想让您用于自己添置的,你怎么又花在我身上了。”
“快些喝了,娘熬了好几个时辰。”
苏娪无奈,只得乖乖听话一饮而尽。
苏母望着她的小女,道:“你爹刚才的话不无道理,但娘也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从你反抗祖母之时,娘便知晓,这个家困不住你。”
一向以夫为天的秦禾娘,不知从何而起,转变了想法,或许是看清了自己在受婆母刁难而丈夫无视旁观,反倒是自己的骨肉站出来维护她。
自医馆一别后,苏娪便没再见过魏玄溟,生活日常好似归于往日的平静,直到意外再次发生。
苏父在市集上租的摊位被砸了。
只因他无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那人是阜都城有名的宦官子弟,仗势欺人,他扬言警告苏承匀,以后但凡见他出来做生意,便砸了他的摊位,他去哪儿便砸到那儿。
“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娪一边帮着收拾残局,一边问道。
苏父似有心事,不肯开口,兀自收好东西便往家的方向走去,并没有发现苏娪未跟上。
想着砸摊之人还未走远,苏娪想上前问个明白,谁料刚一跨脚,就被人一把拉住。
苏娪气冲冲地朝拉他之人看了一眼,发现是魏玄溟,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方才一直在,只是你未曾注意而已。”魏玄溟的嗓音低低的,仿若有颗粒感,很是悦耳。
苏娪此时的心情可并不想与他多说。
“不日他便要离开都城,你不必为此事烦心。”
“你怎么知晓?”
魏玄溟挑起眉,还傲娇上了,他道:“你忘了我是何身份。”
苏娪了然笑了笑。
那人是被驱逐发配到了偏远之地,今日不过是情绪上头,随意找人发泄而已。
苏娪安心了。
因为身上的伤,陈翀暂时没有让魏玄溟执行其他任务,依旧只是让他在阜都盯着姑淄派来的人。
二人不自觉地肩并肩走在一起。当下那一瞬,魏玄溟怎么也没想到,过惯了与敌人对峙厮杀的生活,如今得一处这样的宁静,不适应地甚觉奇怪。
“那日我有要事在身,所以不辞而别。”
其实苏娪都快要想不起来了,经他这么一提醒,但真还有有事相问。
“你可知那日取我性命之人是谁?”
魏玄溟明明知晓,却故意摇头道:“可是与人结怨了?”
“未曾。”苏娪将信将疑,“你当真不知?”
“你可知你如今所尊的那位,并非善类,他……”
“苏姑娘——”
魏玄溟出声呵止,面色肃然,他紧握着拳头,冷言警告道:“望苏姑娘谨言慎行,若是再听到苏姑娘出言不逊……”
怎样?
难道要如对待江时章那样对待他吗?
果然还是那人的毒唯,一时之间想转变他的看法还急不得。
苏娪的双手突然撑在腰的两侧,表情痛苦地“哎呀”一声。
她双眼含着泪花,道:“魏玄溟,那日背你时,留下了腰疾,大夫说每逢下雨时,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