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祖母来信,探望完舅祖父准备启程归家,算算时间就快到了。
苏娪并不了解这位祖母是何脾性,单单从娘亲这几日的神情,她大抵能猜到几分,恐不好对付。
阿娘从市集买回来猪肉,家中已好久未见荤腥,苏娪盯着眼睛都亮了,主动提出要帮忙。
“娘,是有什么心事吗?”苏娪一边择菜一边问,“近几天您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苏母勉强笑了笑,摇摇头道:“哪有什么心事。”
在庖屋忙活一阵后,屋外便传来动静。苏母惊了一瞬,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装便拉着苏娪前去迎接。
“婆母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息妇已备好吃食,快些进屋用饭吧。”秦禾娘移步到她身旁搀扶。
老夫人冷淡瞥她一眼,一如既往没有好脸色。她往屋里走,注意到没开口的苏娪。
“几日不见,你就是这么教导子女的?见到长辈不问安,毫无规矩。”
秦禾娘腾出一只手,在背后给苏娪使了一个手势,会意的苏父也忙不迭提醒。
苏娪上前,不情愿地微微半蹲,道:“祖母安好!”
老夫人轻轻“嗯”了声在屋内坐下。苏娪最是期待娘亲今日做的肉,在庖屋时都香馋了。
她没看到抛过来的眼色,搬开竹凳便坐下,祖母见状用拐杖敲了一下她的背。“当真是没规矩,家中还有长辈未入座,你眼中可还有尊卑。”
听罢,苏娪并不想起来,见祖母眸中怒火,稍稍来迟的苏母便将苏娪拉了起来。原以为只要苏父苏母坐下她便可以吃东西了,谁料苏母将她带去了庖屋。
“娘,带我来这儿作甚?”
“这是苏家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子不能上桌用饭。”苏母到底是心疼她,将藏好的几片肉端出来,递到她面前,“快吃吧,一会儿别出去了。”
苏娪笑得唇角咧开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一边吃一边想,看来祖母未在家的日子是她过得最好的时候了。
待她悄悄吃完,若无其事地离开庖屋在屋前消食时,突然听到里屋拍桌摔碗的动静。
只听到祖母大发雷霆道:“我不过走了不到月余,你便让她无法无天,早知你生了这么个东西,当初就不该让匀儿执意娶你。”
苏娪凑近躲在一边往里看,只见苏母跪在祖母跟前,委屈得低下了头,而苏父则是站在一边,对此无动于衷,或许这样的一幕也司空见惯。
此时的苏娪心跟着揪了一下,她不忍看到阿娘如此,冲了上去。
“祖母要是问责,是否应该责问下自己?”苏娪进屋时,苏母吓坏了,连忙使眼色让她出去,“您都去了这么久,中途也未曾给家中来一封书信,可想是平日里并不关心家中事务。”
“好一张俐嘴。”祖母撑着拐杖,大呼道:“今日你便去列祖列宗排位前跪着,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不管秦禾娘如何替她说话,老夫人始终心如铁石。
苏娪跪在只有两个牌位的屋里,她从一开始倔强地板正到半个时辰后整个身体全然塌了,最后在薄薄地垫上睡着了,最后是阿娘来唤她才醒来。
“娘觉得你变了不少。”秦禾娘笑着却眼中含泪,“从前的你性子软,家中长辈说什么不管对错与否你都只是听着,如今这样挺好,至少委屈不了自己。”
“起身吧,若是祖母问起,娘替你担着。”
苏娪咬着唇,鼻头酸涩,豁达道:“没事,不就几个时辰嘛,我能承受住。”
秦禾娘抹着泪离开。
苏娪盘腿坐下,亦不管其他。昏昏欲睡得东倒西歪,她的头突然下坠扯住了脖子,酸麻与痛感让她睡意全无。
就是这瞬,她猛然记起,昨日有人找她订了三个竹编包,用收来的订金在王月棠处买了些布匹的废角料,只要稍稍处理,就能实现物极所用。
差点把这事忘了。
苏娪没多想,提起襦裙两侧起身,去去就回,只要不被祖母发现立即可。
她拿上东西,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离开,一路上都是快步在赶,好不容易在约定时间和地点交付货物。
对方很满意并拿给她余钱,准备赶回去时,那人却突然很慌张地叫住她。
“苏姑娘,我还有闺中密友需要此物,你若是愿意,可随我一起。”
苏娪并未生疑,想着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便跟着她一道前去。
沿途中,苏娪有意无意地与之交谈,对方闪烁其词,是若心不在焉。
终于在她察觉到周围偏僻荒野之时,天色已晚。
“你带我来此地……”苏娪话还未说完,便觉脖颈处有异物感。
“别乱动,刀剑可不长眼。”身后胁迫她之人身形高大,嗓音粗厚。
”苏姑娘,你可别怪我,都是他以我家人之命相胁,才骗你来此地的。”女子因害怕,哭腔都发着颤,她不管不顾逃跑了。
苏娪得知被诓,质问身后的人:“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对我?”
“我要你抵命……”他的语气里满是恨意,“若不是你与暗卫勾结,怎会让我干爹当场毙命,他家八十余口人啊,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苏娪愣住,他说的莫非是江时章?八十余口人,她突然想到剧情发展,的的确确有这一幕。
“我知他们何其无辜,可他江时章亦该死,从他继任以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导致百姓疾苦。”
“我不管。”他气愤之下挥动刀身,“你必须陪葬。”
苏娪趁其不备,用早已准备好的防身竹刃刺向他的身体,他亦没有猜到,苏娪挣脱,奋力往前跑,身后还有追赶的怒吼。当下惊慌的她早已迷失方向,只记得跑,根本不知晓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跑了,他死了。”
突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一道略显虚弱的嗓音在她耳边徘徊。
苏娪停下,胸口像被压了一块重石穿喘不上来气。
“别跑了,是我……”嗓音落下之时,抓着苏娪胳膊的那只大手也随之滑落。
回过神来的苏娪余悸未了地看向摔在自己身后的黑衣人。他手中握着的剑瞧着熟悉,苏娪蹲下,玉指撇去他脸颊上沾血的发丝。
是魏玄溟。
“你别吓我。”苏娪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身体,仍旧一动不动。
这是又去执行了什么任务,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苏娪不能见死不救,他刚刚明明才救她一命。她试图将他扶起在背上,哪怕是行动缓慢,总归能将他拖到医馆。
可刚一将他撑起,苏娪承受不住重力向前跪地。
“练武之人,身体强健我能理解,但你拿着一把这么重的剑干什么。”苏娪一边嘀咕着一边收起剑用它作为支点,这样省力。待她重新调整好再次将八尺高的魏玄溟扛起,一步一步开始移步。
此时苏家中发现苏娪离家,三人都以为苏娪是因为负气离家,还为正常了两句。
禾娘与苏父焦急出门在外寻找。
“苏承匀,我且告诉你,若是我的阿娪有什么意外,我是绝对不会与你苏家善罢甘休。”这是逆来顺受的秦禾娘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说话。
“阿娪也是我的心头肉……”
二人加快步伐寻找,沿途一路唤着苏娪的名字。
背着魏玄溟这么一个大物件,苏娪埋着头咬着牙坚持了许久。
不知走了多久,苏娪全身的力气快要耗尽,感官意识模糊一时,她听到了爹娘的呼唤,于是重振意志力继续往前走,她心里想着,只要再靠近些就能见到爹娘了。
“阿娪,阿娪,真是你,可让爹娘好找。”秦禾娘和苏承匀跑到苏娪面前,泣声泪下。
苏娪猛咳几声,道:“快,快将我背上之人拿开。”
苏承匀这才注意安到,连忙去扶过来,苏母则是接住了精疲力竭地苏娪。
“爹娘,这是之前救我一命的魏书生,如今不知为何遭难恰巧让我碰上,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我不能不管。”
“我孩儿做得对。”
苏承匀拖着魏玄溟往医馆方向去,苏娪在秦禾娘的护扶下也逐渐恢复着力气和精气神。
“娘,您不怪我又擅自离家?”
秦禾娘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道:“你今日之举是救人,我又启会怪你。”
其实他也又救了她一命。
敲开医馆门后,大夫将他抬至屋内查看身上的伤,苏娪和阿娘站在屏风后。
“很重的刀伤,且有毒。”
一听到毒,苏娪莫名紧张:“什么毒,可能解?”
“能解能解,只是寻常的毒,不过要费些功夫。”
苏娪听罢,松了一口气。她从荷包里掏出近些时日攒下的银钱放至旁桌,道:“大夫,你且宽心医治,我能付诊金。”
这些银两她本是打算租一间铺子做生意,如今拿出来也不是坏事。
禾娘惊讶,问道:“阿娪为何如此紧张?”
苏娪愣了愣,半晌未开口。
直到大夫说出“已无大碍”时,苏娪才自言自语道:“他若是死了,我亦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