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溪那番话,冉珠星竟真听进去了几分。自次日起,她便破天荒地开始早起上学,俨然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
于是,白瑛瑛成了唯一的“迟到专业户。”
不过廖彗云对此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这位的身份摆在那里,二来,她虽散漫,但在治学上确实常有惊人之语,见解独到,令人侧目。
无论哪朝哪代,人们对真正有才学的女子,总会高看一筹。
即便是白瑛瑛这般不守常规的做派,传扬出去,外人也只会辩解说:“自古有识之士,多是这般不拘小节。”
果然啊,有挂就是爽。
这日,白瑛瑛姗姗来迟,如往常一般从后门悄悄潜入,还顺手捎走冉珠星放在桌上的果脯。
廖彗云在堂上讲授诗法。
“诗者,天地之心也。既要格律严谨,更要意境超然。”
廖彗云垂眸瞥了眼偷偷溜进来的白瑛瑛,破天荒地没有斥责,只是继续道:“今日便以'早春'为题,诸君各赋绝句一首。”
学堂内顿时响起一阵探讨声。众学子或凝神思索,或提笔踌躇。唯有白瑛瑛从容落座,信手铺开宣纸。
冉珠星凑过来低语:“你可有把握?我连平仄都还分不清......”
白瑛瑛轻笑,执笔蘸墨:“且看便是。”
但见她笔走龙蛇,不过片刻,她收住笔锋,将那毛笔随意一抛,举着自己的诗静静欣赏。
廖彗云受不了她这狂妄模样,踱步至她案前,垂目看去,素笺上墨迹淋漓:
“《早春》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廖彗云沉吟良久,眼底掠过惊异之色。
“好一个‘润如酥’!好一个‘近却无‘!”
女娘们纷纷围上来,争着看那《早春》真迹。
白瑛瑛泰然自若地整了整衣袖,心里发虚:李白杜甫诸位大家莫怪,晚辈这也是形势所迫。
她逡巡四周,除了依旧在咬笔头发愁的冉珠星,其余人都围成一块欣赏她的“拙作”。
呃……好像还有一个。
姜闻溪独自坐在最不显眼的窗边,好似也写完了,迟迟不敢递上前去。她纤细的手指紧紧压着纸角,仿佛生怕被人瞧见。
也是,深藏在一个人骨子里的自卑,怎么可能是短短几日就能消弭的呢。
白瑛瑛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还在咬笔头的冉珠星,朝那个角落使了个眼色。冉珠星立即会意,朝她点点头。
白瑛瑛便佯装随意地踱步过去,故意扬声道:“呀!闻溪,你这诗写得真快!快请师长来看看。”说着便朝廖彗云的方向招手:“师长,闻溪也写好了!”
廖彗云绕过议论纷纷的人群缓步走来:“拿来我看看。”
“我、我写得不好……”姜闻溪慌忙用手捂住诗稿,对白瑛瑛投去一个求助的神情。
白瑛瑛视若无睹地别开脸。
“何必妄自菲薄,既然写了,便给我看看吧。”廖彗云道。
姜闻溪正犹豫着,那头的冉珠星突然高举诗稿喊道:“师长!学生也写好了!”
廖彗云挑眉看向她:“哦?你写了什么?”
冉珠星不等她走近,便捧着素笺大声念道:
“《早春》
早春不归家,河里捞鱼虾。
鱼虾配冬瓜,味道顶呱呱。”
念完,她还邀功般向廖彗云投去个得意的眼神:“师长!您听,我还押韵了!”
那头欣赏另一首《早春》的学子们瞬间被吸引了目光,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哄堂大笑。
“你这压的是哪门子的韵?”廖彗云也忍不住泄出笑意。
崇志堂里的笑声更大了,姜闻溪也逐渐放松下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感动。
“好啦闻溪,你瞧,珠星这都敢堂堂正正念出来,你这精心写就的诗,难道还会不如她?”白瑛瑛拍了拍她的肩。
姜闻溪咬唇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将那张被揉得微皱的诗稿双手呈上。
“《早春闻啼鸟》
鸟啼沸野日初长,罗绮轻裁碧玉妆。
谁识城隅柴门畔,蓑衣犹覆去年霜。”
廖彗云看着这诗,心中五味杂陈。这短短四句,前两句写尽朱门春色,后两句却道破寒门辛酸,字字皆带分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白瑛瑛品着诗句,情不自禁地道出这句。
方才还在嬉笑的女娘们此刻皆敛容屏息,那纸上轻飘飘的“蓑衣”“去年霜”,犹如巨石,狠狠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她们还从未出去看过,原来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竟是这般光景。
廖彗云轻叹一声,无奈摇头:“尔等身居琼楼,往往不识人间疾苦。惟愿她日诸位若登庙堂之高,莫忘世间尚有衣不蔽体之人,当为百姓求一隅可避风雪之所。”
学子们纷纷行礼:“学生谨记师长教诲。”
白瑛瑛顺势在姜闻溪身旁坐下,亲昵地撞了撞她的肩膀:“闻溪啊闻溪,你这般才情,可比我这靠‘挂’的厉害多了。”
姜闻溪抬起低垂的眼眸,颊边泛起淡淡的红晕,如同初春第一抹挣脱寒霜的桃花。
“你的诗才是绝品!”她谦让道。
冉珠星也凑了上来:“你们怎么不夸我写得好?”
“好好好!”白瑛瑛唇边带笑,“说实话,要是让我自个写,水平也许和你差不多。”
“这诗难道不是你自己写的?”冉珠星不解。
白瑛瑛摊摊手:“我说我做梦梦到的你信吗?”
冉珠星:“鬼才信。”
“那你就当是我自己写的吧。”白瑛瑛说着,心里把各大家的坟都哭了遍。
“闻溪,待散学后,你留在此处,我同你说说话。”廖彗云对姜闻溪道,难得温柔。
“好。”姜闻溪点点头,眼神还是怯怯的。
白瑛瑛越看越欣赏,撇撇嘴:“哎!不愧是女主的亲妹妹,就是牛!”
姜闻溪扯了扯她的衣角:“我写的,真的很厉害吗?”
“何止是好!”白瑛瑛握住她的手,语气笃定,“简直是惊艳四座!”
冉珠星也跟着道:“那岂止是厉害,我在这学堂待了一年,可从未听说过廖师长将谁留下来过!”
姜闻溪又咬了咬唇,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信了没。
这时,其他女娘们也纷纷围拢过来,争相想要一睹那首《早春闻啼鸟》的真容。廖彗云见堂内喧闹不止,便伸手将白瑛瑛与姜闻溪的诗作一并收起。
“这两首诗皆为上乘之作。”她环视众人,朗声道,“我这就去禀明山长,将诗作张贴在书院布告栏上。诸位若想品鉴,课间自可前去观看。”
“谨遵师长吩咐!”
崇志堂内的喧哗这才渐渐平息,只余下窗外清脆的鸟鸣,与学子们期待的低语。
散学后,白瑛瑛与冉珠星本欲留在堂外等候,却被姜闻溪连推带劝地往外送:“你们快些回去吧,真的不必等我!”
白瑛瑛仍不放心,回头追问:“当真不用我们陪你等着?”
“嗯!”姜闻溪坚定点头,“我自己可以的!”
两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如同老母亲送女儿远行般的忧色。
“你们快走吧!瑛瑛还得学写字,珠星也还要温习功课呢!”姜闻溪朝她们用力摆手。
“那……好吧。”
二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登上各自马车。待车帘落下,姜闻溪复又折返回崇志堂。
堂内,廖彗云正俯身整理案上诗册。见人归来,她抬手示意身旁的坐席:“坐。”
姜闻溪乖顺地跪坐于席上,双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膝头。
“你籍贯通西,自幼父母双亡,是随姐姐长大的?”
姜闻溪轻轻颔首,并未隐瞒:“是。”
“你姐姐未曾进学,如今官居六品,想来仕途已是难有进益。”廖彗云抬眸看她,目光沉静,“往后,你有何打算?”
姜闻溪轻轻摇头:“学生……尚未想过。”
“琢玉学堂每年皆有推举学子入仕的资格,此事你可知晓?”
姜闻溪点头:“学生知晓。”
廖彗云将手中的诗册轻轻合上:“朝堂之水,深不可测。闻溪,你天赋过人,但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锋芒,暂藏无妨。“
”你那两位挚友,皆非凡俗。白瑛瑛如璞玉浑金,冉珠星似暗藏珠玑,她日必非池中之物。能与她们同行,是你的机缘,也是你的考验。”
“如今,你走的越前,便越引人注意,怕是日后,连师长都保不了你……”
姜闻溪何等聪慧,也自是明白其中深意。
“学生明白了,谢师长提点。”
“既已明白,便去吧。”廖彗云长叹一声,疲惫地摆了摆手。
姜闻溪再施一礼,默默退出崇志堂。
已是黄昏,她独自走在空旷的廊下,心中渐起伤感。
难道在这世间,所有的前程终究要被出身所困?
正思忖间,眼前忽地一黑,口鼻被绢帕死死捂住。
姜闻溪被人拖着一路向后,也不知道究竟被带去了何方。
她心中有所怀疑,惊惧更甚。
僻静角落,蒙眼黑纱被一把取下,果见那几人立于身前,得意洋洋。
“整日与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厮混在一处,今日总算让我们逮着机会了!”为首的女娘冷笑着上前,指尖狠狠掐住她的下颌,“看你这次,还能往哪儿逃?”
此处是习武场后的一小寸角落,人迹罕至,又正值散学时,学堂内寂静十足。
姜闻溪被迫仰头,可眼神中却是出乎意料的倔强。
“呵,跟着那两人混了几天,连骨头都硬了?”江清抬手,凌厉掌风正欲落下。
刹那间,破空之声骤起。
一支白羽箭矢挟着雷霆之势擦过江清袖口。强劲的力道将她整个人带得踉跄数丈,待回过神来,那箭矢已将她半幅衣袖钉死在身后的箭靶上,箭尾白羽仍在嗡嗡震颤。
江清惊魂未定地转身,本想发作,见到来人,身子僵直,随即跪伏在地。
咦?不是无脑爽文吗?怎么我大晚上还在写诗?
我是文盲,我写的诗不代表闻溪的水平[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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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会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