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东升。
幔帐内,软榻上。
一位仕女面朝里,似卧非卧,似睡非睡。
室外,婢女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夫人还没起吗?”
“嘘,今儿天没亮王爷就进宫了,夫人服侍他梳洗更衣后,王爷特意交代,一路来旅途疲乏,让夫人再睡会,不要去叫她。”
“啊,王爷真是体贴!要是我未来夫君也这样,该多好。”
“小蹄子又在做梦了,要不要先去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样?夫人什么样?”
“肤浅!王爷才不是那种只看脸的人呢。”
“王爷不看脸,外面那些男人看脸吧?我看你啊,还是多攒点嫁妆才是正理。”
“哼,姐姐就会欺负我。”
“姐姐不欺负,那妹妹来欺负你好不好?”
“讨厌啦。”
“嘻嘻。”
打打闹闹之间,若真有人麻着胆子,去室内唤一唤、推一推舒意欢,就会发现,她们的夫人,之所以面朝里,保持睡姿,是因为她特意被摆成了如此形状。
强行拉扯之下,就会变成一张纸。
……
上京城,某宅院。
与先前差不多的时间。
舒意欢坐在一棵大树下,正在泡茶。
行云流水的动作,人比花娇的面容,一副赏心悦目的画,便构成了。
风过,枝摇。
叶不落。
只因对面那人,不喜杂物落入茶碗中,影响风味。
一身黑衣的老四垂手恭立一旁,观察着舒意欢的动作,脸上除了恭敬,便是欣赏与艳羡。
这般茶艺,他没有,他羡慕。
片刻,一杯冒着热气、但入口绝对适宜的茶,便被奉至寒虚道长面前。
“师尊,请用!”
寒虚道长端起,抿了一口:“不错,还是那个味道,看来出去这几年,你功力大有长进。”
舒意欢笑:“师尊喜欢便好。”
“我很喜欢。”寒虚道长点着头,“喜欢到,想要给你点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舒意欢摇首:“弟子别无所求,只愿长奉师尊身边。”
闻言,老四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但他迅速将其拢入了袖中。
寒虚道长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舒意欢:“老四怎么得罪你了,你又故意捉弄他?”
舒意欢娇嗔:“师尊偏心!怎么,就只有四师弟最懂您的心?我们这些蠢笨弟子,连端茶倒水这些活都做不来?”
“也不是做不来。只是你能端茶倒水,萧元旦又看不上他,何苦要彼此为男(难)呢?哈哈!”
说到最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寒虚道长极不厚道地笑了,还笑得很开心。
老四“噗通”一声跪下,非常委屈地道:“大师姐先前问我众师弟命灯还剩下几盏,这等事,弟子着实不敢妄言。”
“之前不敢妄言,现在当面就给你师姐上眼药?”
寒虚道长觉得饶有趣味。
这边,舒意欢已经大胆地拉起了他的衣袖,开始撒娇:“师尊,你看!”
“哈,为师看到了,继续啊,挺好看的!”
“哼。”
听出了寒虚道长话中调侃罢手之意,舒意欢便仿佛无事人般,继续泡茶;而老四也从地上站起,不再哭诉委屈。
“你今日主动请求来见我,所谓何事?”
舒意欢沉吟:“弟子想问,关于教中圣兽之事?”
想了想,她又道:“前些天在除州城,弟子心中忽有所感,但又不敢确认。”
“藏匿于水,妄念丛生,恶意放大。”
寒虚道长悠然道:“你的感受没错,圣兽,已经被你三师弟献祭唤醒了,只不过……”
他嘿然一笑道:“你现在最好不要去招惹它,它可不认你这个徒子徒孙,事实上,它谁都不认。想当年,贫道的师兄拜日,惊才绝艳,便是自以为能掌控这巨大的力量,想方设法,将其放出,水淹上京城。结果,天下没有争到,自己反被圣兽一口给吞了,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啊!”
老四惊叹:“既如此?”
“既如此,为师为何还要主动去招惹,还要给你们布置那些事?”
似乎知晓舒意欢和老四心中所想一般,寒虚道长感慨:“世人汲汲营营,不为名利,则为长生与力量,都是尽可能地,想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为师亦不能免俗。”
“圣兽不死不灭,如此巨大神奇的力量,有资格接触到的,谁不动心?只不过,我们是觊觎;而帝王们,则是忌惮。”
见弟子们沉默不语,寒虚道长笑道:“你们可知,为师为何要取一个类似笑话的道号?”
不待二人回答,寒虚道长已经自顾自地道:
“既寒且虚,孤独、弱小又无助,既如此,就应当更隐忍、更谨慎,厚积薄发。所以,多方试探,是必须的;无谓的牺牲,是没必要的,为师不会让你们去做一些无谓的牺牲,懂吗?”
二人行礼:“多谢师尊。”
寒虚道长挥挥手。
“脑子,要多用脑子知道吗?就好比意欢,为何要你接近萧元旦?皇室为天下气运眷恋,而萧元旦,则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很有可能,会得到神器的认可。封印圣兽需要四神器,既然在精神上无法阻止,那便在□□上提前埋伏消灭,你们看,这不又是一个谨慎的法子吗?何苦要喊打喊杀,以身犯险?师兄当年,糊涂啊!”
舒意欢犹豫着开口:“弟子先前,似乎偶遇了五师弟,他和一只三尾狐妖在一块。”
寒虚道长不屑:“那是他个人情爱,不到九尾的狐,有什么好耍的。”
师尊眼光高,师尊大气!
师尊开起车来,猝不及防!
舒意欢唯唯诺诺,心里想着,要如何开口告辞。
想问的已经问完,再待下去,驿馆那边,就有暴露的风险了。
而元旦回来后估计还要垫点吃食,宫里的东西,能吃吗?
不是冷的就是硬的。
“你心里有事,就先回吧。”寒虚道长摆手,“自己认得路,就不要小四送了。”
舒意欢也不含糊:“那弟子先告退。师尊安排的事,弟子一定会办好的。”
“为师相信你。”
余香袅袅。
茶的香气还在,但泡茶的人已经走远。
寒虚道长瞥了眼沉默的四徒弟,道:“在想什么?”
“大师姐方才,提及萧元旦时,眼中似有不忍之意。”
寒虚道长笑:“是你看出来的?还是你想出来的?”
老四赶紧跪下,不做声。
“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作为贫道的衣钵传人,要更有胆色些。”
“师尊?”
颤抖的语调,反映出老四激动的心情。
这边,寒虚道长却在继续画饼:“这些年,侍奉在为师身边,也是辛苦你了,以后,或许会更辛苦。”
“侍奉师尊,徒儿心甘情愿。”
“话是这么说,但……”
寒虚道长顿了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道:“总之呢,日子还长,你想要的,不要急,慢慢努力。要知道,欲速则不达。”
老四低头:“谨遵师尊教诲。”
“万贵妃那,有什么动静?”
老四恭谨道:“她最近,似乎一直在学画,还找了一些大家之作临摹。”
寒虚道长皱眉:“有哪些不对劲的点?”
“画中人。”
“比如?”
“前圣德太子——萧纯。”
寒虚道长赞叹:“不错,有点意思了,继续关注。”
“是。”
……
日已东升。
谷幽兰还未起。
外边人也很懂事的,没有来叫她。
或是被人特意叮嘱过。
将被子拉高,蒙住头,再扯下,谷幽兰打量着陌生的室内,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原来,这并不是梦。
自己真的找到了亲生父母,还有……哥哥。
这样的结果,比自己想象的,已经好了无数倍。
虽然,但是。
人生不如意,不总是十之**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谷幽兰自嘲地笑了笑。
然后,她起身,准备换衣梳洗。
收拾好心情,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而自己,也会沉浸其中,从此忘记。
再也无法宣之于口……
“吱呀。”
木窗忽然发出一声响。
紧接着,从自动开启的缝隙处,便溜进来一把三寸来长的小剑,缩头缩脑的。
这?
正好奇流云剑是在闹那般,谷幽兰便瞧见外面一道白光,错刀掠过,然几个呼吸之后,又飞了回来,似在徘徊。
房内,流云剑飘飘浮浮。
“你元气未复,不想与它切磋,但它不信,就一直追着你不放?”
感受着小剑剑的不甘与怨念,谷幽兰笑:“那为何不直接告诉你主人?或是它主人,让他们出手制止?”
流云剑弹了弹身子,表达出一种强烈的不屑。
“嗯?让它胖揍一顿就好了,没关系的。云大哥当真这么想吗?”
同情地看了一眼正在寻觅躲藏的流云剑,一时之间,谷幽兰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万一,这只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呢,自己反倒多事了。
念未转完,却是噼啪一阵响,错刀已经挟带着惊喜与气劲一股脑地冲了过来,又追着小剑剑飞了出去。
唯一倒霉的,不过是左摆右摆的窗框。
好在,还能摆,还没掉。
“你们干什么?拆家吗?”
极富正义感的一声,再然后,笑得局促但是热切腼腆的莫南亭便左手一柄剑、右手一把刀地出现在窗前。
“啊,小兰。”
莫南亭微点头致意。
谷幽兰回礼:“莫大哥。”
莫南亭左看右望,发现确实再无旁人后,便开口相邀:“好巧,今儿天气不错,吃过了吗?”
谷幽兰:“……”
“如果没有,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试试不一样的口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