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女,真是逆女!”
辛府,内院正房。
书案后坐着的,正是羽林军中郎将辛启正,辛嘉仪的父亲。
此刻辛启正捏着下人递来的帖子,眉毛横竖,额心拧成了深深的川字纹。
“她还有两日就要成亲,如今竟然还在这里同外男传递信帖,私相相授,真是跟着她祖父在渠州野惯了,眼下全然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辛启正攥着那封帖子,腹中火气愈发旺盛,恨不得当下就让下人将辛嘉仪叫来质问。
书案对面还站着一个人,躬身而立,和气劝道:“爷莫气,万一气坏身子了可怎么办,在小的看来,小姐回京后能交到如此真心待她的朋友,爷该替她感到欣喜才是。”
说话这人是辛府的大管事,叫刘喜。
辛启正冷眉怒斥:“欣喜?”他把帖子甩出去,甩到地上,“你自己看看上头写了些什么,她交来的是朋友还是奸夫,婚期将到,这沈家公子却大言不惭地撺掇她逃婚,能是什么正经朋友?”
刘喜弯腰从地上把帖子捡起来,大致看过上面的内容,笑劝:“不是正经朋友,可爷您仔细想想,一个男子若在一个女子成亲前助她躲去亲事,能是因为什么?而且小的记得,小姐上次非要出府,不惜和您大吵一架,去见的不也正是广平侯府的这位小公子吗?”
刘喜盯着辛启正的神色变化,果不其然,从他盛怒的表情里,捕捉到了别的一抹情绪。
辛启正听罢这番话,沉默少顷,语气稍又平静,吩咐:“把帖子给我。”
刘喜恭敬地递过去。
再看一遍信上内容,辛启正便看出了些不同的意味,“你的意思是,这沈家公子对我那逆女有意?”
刘喜:“小的是如此以为的。”
辛启正被他的话一引,不自觉也开始往这方面联想,见状,刘喜趁机道:“容小的多嘴一句,爷原先给小姐选的那位郎君,家世可比不上这位,既然爷是让小姐专程从渠州回来嫁人的,咱们为何不叫她嫁一户更好的人家呢,对爷要做的事情,助益自然就更大。”
话说到了点子上,辛启正攥着那封信帖,在心里思量一番,不免认同,火气降下来再看,定亲的杨氏只是商贾之家,除了有些钱财外,在根本上给不了他其他助力,而另一位……
辛启正目光落在帖子最后署名之处,盯着广平侯府那几个字看了又看。
另一位则是广平侯府的独子,身份如何尊贵,在此之前,这种人家可是他全然不敢高攀的存在,可此刻,瞧着似乎有了那么一丝旁的可能。
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火芯子噼里啪啦的声响,等了等,辛启正将帖子递给刘喜,吩咐:“把这东西给她,明日她要出府不必阻拦,派人暗中跟着,先看看情况。”
刘喜低头:“知道了,就按爷说的办。”
–
夜里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等到了晨起时分,小雨下得更盛,随之一并而来的,是迎门而来的秋寒。
陶千照出门前只穿了昨日苔果备好的那件袄裙,刚踏出门槛没几步,终于是熬不住,身上昨日磕碰了的地方觉得更疼,她便又调头回去添了件披风。
坐上马车收了伞,和苔果在府门前告别,待驶离门前的巷路,她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径直去往沈堂枫帖子上约定的地方。
这次不是八仙楼,而是东市里一间叫作素茗居的茶馆,陶千照昨日察看帖上地点时,还曾生疑地重新看了一遍名字,确认这是那位沈少爷递来的帖子,否则怎么会选择瞧着这么清雅的茶馆,而不是符合他往日排场的珍馐酒楼。
在路上,陶千照习惯性地掀开帘子,瞧着马车经过的街巷景色。
掀开帘子后,雨丝伴着寒气缕缕扑面,陶千照紧了紧身上披风,在心里庆幸今日出门前多加了件衣裳。
东市依旧热闹,不过这间素茗居不在这片繁华地带,而在稍微偏僻之处。
马车停下来,车夫在外面喊她,陶千照抓起一旁的纸伞下了马车。
光看素茗居三个字便觉得是清净之地,如今亲眼见到这家店面,便觉得清净里又多了一丝质朴,说得不那么动听的话,就是略显穷酸。
陶千照撑伞走进去,轻咳一声,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当真看错了信帖,因为这里头比起外面裂开的门扉,瞧着更加简陋。
环视铺面一圈,没有忙碌的小二,没有说笑的客人,只有柜台前一位头发稀疏的老翁在划拉算盘,珠子清脆地碰响,老翁头也不抬,完全没发现店里来了新的客人。
陶千照从怀里掏出信帖,最后确认了一遍,上头约定的地点就是这里无疑,她便踏实下心,找了一个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决心在此静等他二人到来。
如今只到辰时二刻,她因为要装作去学堂,才这般早早出府来到这里,实际上,沈堂枫在帖子里定下的时间是巳时四刻,她还得等许久才到。
她在角落这里坐等,柜台前的老翁竟也一直没有发现她,直到店里面零零散散地出现其他客人,沈堂枫和辛嘉仪也逐次来了。
他二人前后脚进来,相差了不到一刻的功夫,沈堂枫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模样,刚进来,就喊着让老翁给他们这桌端一壶热茶上来,看着像是冷极,鼻尖都有点被冻红。
他坐在陶千照对面,给自己倒了整整一杯茶水,握在手里暖着身,边抱怨:“今日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快冷死我了,陶姑娘,你来得早,怎么没给自己叫壶热茶?”
陶千照拉起披风示意:“我添了件衣裳,觉得还好,可以忍忍。”
沈堂枫佩服地瞧她,只道:“我穿得比你厚,却觉得这天是冷得完全没法忍。”
他哆哆嗦嗦地,只不过这副状态只维持了一小会儿,等瞧见辛嘉仪也撑着伞进来,他便放下了环抱着自己的胳膊,挺直了腰板。
陶千照冲门口挥手,“嘉仪,这里。”
辛嘉仪看见他二人,几步走过来,把伞收起来搁在了一旁墙边。
她坐在了陶千照右手侧的位子上,刚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道谢和道歉。
“今日下雨这般冷,却还叫你们俩因为我的事跑这一趟,实在对不住。”
陶千照觉得她这个姑娘实在太善良了些,旁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总是尽力去相助,到了自己身上,却常常不好意思去麻烦他们。
这样的性格被他爹逼着嫁人,若真成了亲,日子不知道会如何难过。
沈堂枫急匆匆倒茶,递在辛嘉仪手边,还不忘了提醒:“不用这么客气,天冷,辛姑娘喝点热茶,可以先暖暖手,喝着可能有些烫。”
辛嘉仪接着杯子连连道谢,不知道想到什么,脸颊有点微微绯红,声音都低了下来。
沈堂枫亦有些羞窘,同她二人解释:“今日相约的这处茶馆不比八仙楼,没什么珍馐佳肴,茶水也只是粗茶,希望你们不要介意,不过这里虽然简陋了些,但好在清净,这次绝对不会再遇到胡添和杨旭成那两个混蛋了。”
辛嘉仪应道:“沈公子有心,我们定然是不介意的。”
原来是顾虑这个,没想到沈堂枫素来看着大咧咧没心肠,竟然还会有这番心思,陶千照看在眼里,不自觉笑了笑,如果日后发展,这二人能在一处,似乎会是个不错的结果。
她静等了等,估摸着他们茶水下肚,身子没那么发冷了,便问:“沈公子,你今日叫我们来,是不是送往渠州的信有了结果?”
沈堂枫小心翼翼地看了辛嘉仪一眼,点头应下:“是,回信已经送到了。”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信封,放在了辛嘉仪面前的桌上。
“信是到了,但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能否帮辛姑娘避去婚事,”沈堂枫话音顿了顿,最后下定决心般,“不过姑娘放心,就算这封信不能,我也一定会帮你逃过这一劫,就算把你偷偷送离京城也行,大明疆土天高地阔,总有你的庇身之所。”
这话说得冲动,还有些幼稚的孩子气,陶千照在心里感慨,可也认同他的话,附和下来,“没错,你放心,就算最后只能逃,我们也一定会帮你成功渡过。”
辛嘉仪拿起她祖父的回信,听着陶千照和沈堂枫的话,眼眶霎时有些湿润起来,视线微微模糊,她看过他们两人认真的眼睛,低下头,哽咽:“好,好,谢谢你们。”
陶千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轻声道:“先拆开看看吧,你祖父是如何说的。”
辛嘉仪依言拿起,两个信封,分别标明,一个是让她亲启,一个让她父亲亲启。
她拆了给她的那一封,将信笺取出来,待她看罢,便将信递给了陶千照和沈堂枫。
他们二人分别看过一遍,信笺传了一圈,最后重新递回到辛嘉仪手里。
她的祖父在信上说,让辛嘉仪把另一封信递给她父亲,若他愿意听了信上的话,取消婚事也行,若他依旧固执己见,就让他们再拖延一段时间,他已经启程上京,届时亲自带走辛嘉仪,同她父亲断绝关系。
陶千照皱了皱眉,这位祖父倒是愿意帮辛嘉仪拒绝亲事,可婚期就在后日,再怎么拖延,也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
辛嘉仪和沈堂枫也没说话,这封信确实带来了希望,可怎么做,能把婚期延后,拖延到她祖父到达京城。
半个时辰后,三个人一个能用的法子都没想出来,沈堂枫苦着脸,抱怨自己:“我怎么这么笨,关键时候一个好主意都没有。”
辛嘉仪故作轻松:“没关系,说不定我爹看了祖父给他的信,能改变主意呢,就不用我们想法子拖延婚期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爹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些,寄希望在她爹身上,倒不如希望她祖父能在两天内赶到京城,但这实在天方夜谭。
几人正发着愁,铺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语调又惊又慌,“少爷,少爷!”
是长田的声音。
沈堂枫闻声回头,长田看到他的身影,赶忙奔过来,还撞倒了桌上的一杯茶,他整个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边身子都被雨打湿,瞧着狼狈极了。
“你急什么,我爹又让你来找我回去?可我今日又没去集市斗蛐蛐——”
长田也顾不得什么主仆规矩,直接挥手打断沈堂枫的话,惊惶道:“出大事了少爷,不是老爷要找你,是官差要找你问话。”
沈堂枫愣了:“官差?官差怎么会找我问话?”
长田道:“赤云坊外边儿,那个胡添死了,凶手好像是坊里一个和他结仇已久的姑娘,坊主说你那日也在场,官差就要喊你去问话,少爷,快走吧。”
雨声和长田的话一并落在陶千照耳朵里,倒翻的冷茶浸湿了她的袖口,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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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