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千照不再说话,系统自然也不会主动和她去讨论这件事情,于是话茬就此截止。
等日头西落,学堂到了散学的时辰。
王当离开,学子们也都各自准备回家,屋子里,除了温若嫣因为洒扫收拾学堂和书斋还没走,便只剩下陶千照了。
温若嫣本以为她又会和上次一样,一直待到落锁的时候再走,可等她出去一趟,提着水桶和抹布回来时,屋里已经看不到陶千照的身影了。
这和她意料的有些不同,但温若嫣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把抹布浸在桶里,漱洗过后,蹲在桌前开始擦拭。
擦到最后一排,却看见本该空荡荡的桌面上多出了张字条,温若嫣愣了一下,伸手把字条拿了起来。
——温姑娘,近日城中似有刺客,你独自一人回府,还是万般小心为好。
这字迹歪歪斜斜,纸上虽未留名,但她还是认出了这张纸的主人。
沉默着抿了抿唇,温若嫣本想把字条叠起来,只是刚翻到背面,又看见了不同的一行字。
——趁天色没黑透,快回去,记得走人多的路。
更直白的一句话,温若嫣心里浮起些古怪的情绪,一时间,不自觉又想到了陶千照今日追着问她有什么仇家的事情。
她把字条叠好,抓着抹布又开始擦桌子,待最后收拾好一切,温若嫣给儒昌书斋的大门关上锁,转身准备回镇远侯府,走了几步,想到衣襟里的那张字条,脚步一折,还是换了条市集热闹的街路。
书斋大门旁侧的巷子里,陶千照躲在墙角悄然瞧着门口的动静,她等了少顷,直到看到暮色里温若嫣离开的背影,陶千照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坐上马车。
–
回到陶府门前时,天色已近全黑。
大门下站着两个门仆,檐下挂的那一排灯笼在风里略显飘摇,烛火在门前地上投下的光晕也随着晃荡。
陶千照走了几步正要上阶,倏尔又想起来什么一般,回头绕回去,在车夫拉马将要绕去后院马厩时,伸手挡住了他。
车夫问:“小姐还有何事?”
陶千照叮嘱:“这几日我没去学堂的事记得保密,千万别告诉我爹。”
“这……”车夫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答应下来,“知道了小姐。”
陶千照挥手示意,目送马车驶离,还没有动作,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还带起一阵夜风,颇感寒凉。
转头一看,正是苔果。
“小姐,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在外头吹风会着凉的。”苔果见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有些疑惑地歪头。
“没什么。”陶千照避重就轻地没回答,反倒是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看见她怀里还抱着些物什,只是碍于天色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她便问:“你怎么也不在府里,去买东西了?”
苔果将怀里缎子捧上前,示意她看:“您上个月在绣坊里预订的,今日货刚回来,奴婢便去拿了。”
陶千照点头,抬手拨着苔果瘦小的肩膀上阶,边随口道:“原来如此,走吧,回屋。”
进了大门,绕过抄手游廊,主仆两人一并回了西院,进了厢房。
屋子里的烛灯无人时也一直亮着,眼下刚进门,便见得一室亮堂,视物亦是清晰。
她二人进门后,苔果去立柜旁收置那几卷缎子,陶千照搁下手里书箧,径直走到妆台前。
趁着苔果去收拾立柜,陶千照便让她顺便取件衣裳出来,等苔果应了声,她复又弯腰凑近明亮的铜镜面,细看嘴角破口。
血早已经用帕子擦去,看不出痕迹,但这半边脸倒是结结实实地肿了起来。
陶千照在想,下次同陶云涣面对面的时候,她该如何遮掩。
走神的这会儿功夫,苔果已经放好新得的绸缎,抱着一件秋裳走过来,她抖了抖怀里衣裳,碎碎念叨:“小姐,这一件是前段时间新裁的,如今这天气愈发的冷,您明日出门时穿这件可是正好。”
听到她的话声和脚步声渐近,陶千照从镜子里看到苔果已走到了妆台旁,她便转身要接过衣裳。
方转过去,苔果霎时惊呼一声。
“小姐!你在学堂打架了?!”
她声音颇高,神情惊愕,陶千照赶忙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嘘,别叫其他人听到了才是。”
顿了顿,苔果勉强冷静下来,只是仍旧不放心地围着陶千照打量了一圈,待看见她脏污破损的衣裳,表情愈发严峻。
见状,陶千照赶忙抬手拦住她肩膀,让她停下来,解释道:“我没打架,摔了一跤而已,脸先着了地,所以嘴角肿了。”
苔果半信半疑:“真的?”
陶千照点头:“真的。”
苔果不说话了,但表情明显还是对她的这个解释有所怀疑,陶千照怕她还要追问清楚细节,干脆从她怀里把那件新拿的衣裙拿过,放在身后圆凳上,而后指了指嘴角,故意嘶声。
“摔跤摔得狠,现在说话也疼,我还是先不与你多说了,省得纯粹嘴巴都张不开。”
果然,见她这样,苔果便不再纠结真假的问题,赶忙皱紧眉头,担忧地凑近了点,看了看她的伤口究竟是何情况,末了着急道:“这么严重,那得赶紧涂药才是,小姐先忍忍,奴婢去拿药来。”
说完这话,苔果便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她走后,陶千照浅浅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走到架子旁,想要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刚解了最外层的披袄,手一摸,摸到了夹衣里一条触感柔软的帕子,是裘止递来让她擦血的那条。
换了身干净的中衣,陶千照去了妆台前,目光扫了一圈,在台面上又看见了早上出门前翻出来的那条帕子。
旧的尚没还去,新的又拿了回来。
事有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的说法,这两条还是尽早一并洗干净还回去才是。
等苔果回来,给她小心翼翼地敷罢药,已经到了酉时。
屋外有人来敲门,说陶云涣刚散衙回来,叫陶千照一起去用晚膳。
一起用膳,这可不行,要是被陶云涣看见她脸上的伤,那没去学堂的事情保不齐就要暴露,后果约莫会很严重的。
陶千照在屋里听见这句话,赶忙起身,在苔果答应下来之前赶到门口,对着门外来传话的下人道:“不去,我不饿,还是让我爹自己吃吧。”
下人记下她的吩咐,转身又离去了。
人走后,苔果重新掩上门,疑惑问:“小姐怎么不去和老爷用膳?”
陶千照心道自然是为了不露馅,不过这话不能给苔果说。
她随口答:“肚子不太舒服,一会儿你去膳房帮我看看有没有粥,若是有就端一碗回来,若没有便算了。”
苔果认真分析:“估计是方才在外面受凉了,那小姐先喝点热茶,我去膳房瞧一眼。”
她把屋里所有的窗都确认关好,拉着陶千照坐下来,给她倒好热气腾腾的茶水,而后又出门去膳房要粥了。
屋子里又剩下了陶千照一个人,苔果走了没多久,有人来敲门,陶千照还以为是叫她去膳厅用膳的下人复返,想好拒绝的说辞后,她起身前去,一拉开门,却是陶云涣提着一袋油纸包站在门外。
陶千照有些意外,念及嘴角伤口,只好故意把头低了低,问道:“爹,您怎么来了?”
陶云涣将手里油纸包递给她,看上去心情似乎还算不错,“陶伯说你近几日都有乖巧去学堂,每日晨起都不怎么赖床了,进步很大,爹给你买了炒栗子,热腾腾的,既然不想吃饭就吃点别的,或者想吃什么,告诉膳房,让他们重新做。”
陶千照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这几天确实没怎么赖床,可她没有乖巧去学堂,实际上去做的事情要是被陶云涣知道,估计下一息这袋栗子就要被砸到地上。
面对这样的关心,她实在受之有愧,只好讪讪避开,只道:“我已让苔果去拿粥了,多谢爹买的栗子。”
陶云涣现在对她满意得很,甚是欣慰,又从怀里掏出一纸信封。
“方才回府时,正遇上别家小厮给你递来的帖子,你何时又同广平侯府家的小公子交好了?”
广平侯府的小公子,陶千照接过帖子,拆开一看,落款果然是沈堂枫。
她收起信,解释道:“爹你是不是忘了,我前些日子讲过,在大街上做好人的那件事,马车里的人便是广平侯府的沈公子。”
经她这么一提,陶云涣倒是记起来了,他认可道:“不错,有朋友是好事,只不过和人来往啊,一定要先认清对方是个什么人,绝对不能和品行不端的人交往,否则……”
眼见着陶云涣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教育,陶千照赶忙推阻:“行行行,爹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您快回去吃饭,吃完了早点歇息,户部那么忙,还是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的好。”
再三劝后,陶云涣终于要走,临了还添了几句添衣穿暖的叮嘱,最后才踏出西院。
送了他出去,陶千照转身钻回房里,看着灯架上晃动的烛火,她松了口气,心里只庆幸此刻夜色够浓,没被陶云涣发现她破了的嘴角和肿起来的脸颊。
她坐下来,重新拿起沈堂枫递来的帖子,掏出纸张一看内容,上面所写的,是邀她和辛嘉仪明日再碰面一趟。
沈堂枫给渠州送信,到眼下刚好是第五日,算算时间,回信应该明日就会到。
辛嘉仪究竟能否在婚期前一天解除这门亲事,至今唯一的希望,便在这封信上了。
等苔果拿回粥来,她心不在焉地慢吞吞吃完饭,最后梳洗完躺在榻上,念及辛嘉仪的这件事,想了想,又把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在原著里,辛嘉仪最后真的和那个杨旭成成亲了吗?”
系统随口答:“没有啊,原著根本没有设定她有婚约的剧情,她一直到大结局都没成亲,更何况,原著里她几乎一直都在渠州,又哪来的婚约一说。”
电子音的语气很随意,语调没什么起伏,但这几句话,却让陶千照心里骤然想起一些东西,从头开始就被她忽略的东西。
《迷京》的原著,还有原身的记忆,都是她了解这个世界的渠道。
在原著里,辛嘉仪几乎没有戏份,只是个提过一两句名字的路人甲,书里关于她的描写,仅有寥寥几句,在男女主大结局成亲时,她从渠州赶回京城去送祝福的情节。
但在原身记忆里,本该一直待在渠州的辛嘉仪,却在半年前回京,人生轨迹里,还多了婚约这一桩事。
现实的剧情和《迷京》原著有了偏差,如果是因为她这个穿书者的影响,带来了蝴蝶效应,可半年前她还没来,再怎么影响也影响不到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才对。
陶千照躺在榻上睁开眼睛,最后掀开被子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
冷风霎时吹进屋里,凉意蔓延进来,她抬头想看看月亮,却看见蒙蒙的一层薄雾,月亮被挡了起来。
等夜风阵阵,薄雾逐渐散去,却依旧没有月光漫下,能瞧见的,从雾气变作了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