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林大牛闷咳一声,睁开了沉重的双眼,他似乎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身体的四肢百骸皆渗透着重感冒后的酸软,手背因输液微微泛肿,针孔处凹陷了一个指腹大小的坑——余旧刚刚按棉签按得太用力了,他尚且不能很自如的控制力量。
林故渊花了些时间整理自己当前的处境,首先,他穿越了。穿越这词还是余旧告诉他的,泛指一个人去到了非原本存在的世界,穿越分为灵魂穿越的魂穿与带着身体穿越的身穿。
那么,他应该是魂穿无疑了,林故渊观察手掌粗糙的硬茧得出结论。
身为林氏总裁,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虽不是十指未沾阳春水,但绝对不会是如此模样,何况他脑子里多了段他人的生平。
大爷顺道带上的门漏了道缝,门缝与半透明的窗户泄入的天光照得屋内一片昏暗,林故渊拉了下床柱子拴着的细绳,咔哒,灯亮了。
床头摆的二手圆钟是屋内为数不多有价值的物件,时针指向五点一刻,观天色是下午。
林故渊穿上衣服,拖着发虚的腿脚上厕所秉着呼吸解决了生理需求,林大牛的床底放了尿壶,但他不想用,亦不可能用。
堵塞的鼻子通了左边,呼吸间刺燎燎的,林故渊张嘴呼吸,口腔迅速干燥。
太狼狈了,饶是林故渊早练就了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性,也不免对现状产生了几秒的无力感。
林故渊拎着绿色暖壶倒了碗热水,他没再失手摔碎,那是别人借的,摔碎了得赔,穷得叮当响的他匀不出买两个暖壶的钱。
热水有些烫,林故渊慢慢吹着喝了一碗,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他静坐片刻,循着身体的记忆进了厨房。
林大牛是个勤快人,厨房的柴火码了厚厚一墙,替林故渊节省了不少功夫,未给他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缸里装着糙米,林故渊生火熬了锅粥,味道平平但管饱。
手脚恢复了些力气,林故渊刷锅烧了壶开水,一半用来喝,一半兑了凉水擦洗。
卧房的炕也热乎了,林故渊掖紧被子,思索着下一步,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余旧到家时余大伟他们刚开始用饭。
堂屋放了一张八仙桌,上首坐着两位老人,是余旧的爷爷奶奶,左边余大伟夫妻俩,右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余大伟的二儿子余谋,他们请村里的知青取的名,大儿子二儿子凑了个有勇有谋。
少年身材微胖,霸占了一条长凳,下首的小姑娘正站着替一家人盛饭。
余勇不在,大概和他的芳芳搁城里吃了。
余旧挡住了大门的光线,屋内一暗,所有人抬头看向他,先是错愕,随即转化为不加掩饰的厌恶。
“你来做什么?”余大伟语气厌烦,“出去。”
说来可恨,自原身父母去世起,余大伟就把原身赶下了饭桌,吃饭从不叫他,以至于原身只能吃他们的剩饭,短短半个月愣是瘦了七八斤,腮边的婴儿肥瘦没了,下巴尖尖显得眼睛愈发大。
除了喊人,原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因此无从申诉,外人全当他是父母去世太难过了才瘦的。
“饿,吃饭,吃药!”余旧走到右边啪地坐下,把余谋挤得身子一歪,险些摔下凳子。
周正志交代了,药一天三次,饭后半小时,不能空腹吃。余旧认认真真地扮演着傻子,抢了仍在状态外的余谋的饭碗,筷子毫不犹豫地伸向了饭桌中间的回锅肉。
“余旧!”余谋反应过来,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伸手猛地推了余旧一把,“谁准你上桌吃饭的,还抢我的碗!”
余旧纹丝不动,原身的力气异于常人,得益于此,他虽然痴傻,但在村里基本没吃过什么亏,也难怪余大伟不敢对他动手。
傻子打人可是不分轻重的。
下首的小姑娘被余谋吼得发抖,余旧抽空冲她安抚地笑了笑,余大伟一家中,余英英是仅存的好苗子,不曾欺负过余旧,上午请医生更是一路跑着去的。
“你个兔崽子,吃了豹子胆了敢抢我儿子的碗!”张大花探着上半身,手里的筷子用力往褚归脑袋上敲,褚归偏头躲了,她一筷子落空,登时火冒三丈。
“余旧,下去,把碗还给你弟弟。”上首的奶奶发了话,同样被余旧的行为气着了。
余旧不吭声,兀自往嘴里刨饭,张大花做饭的手艺委实不咋地,但他病着,得补充营养。
饭桌闹成了一团,余大伟太阳穴突突地跳:“让他吃。英英,给你二哥另外拿个碗盛饭。”
周正志明天要来复诊,等应付完周正志,他再跟余旧算账。
余旧吃饱喝足,掏手帕抹抹嘴巴,原身被父母教养得很爱干净,荷包里随时揣着手帕,每天晚上洗得干干净净的晾着,第二天接着用。
许是嫌弃沾了他的口水,余大伟他们霸占家产时放过了那几张手帕,不然余旧连擦嘴都找不到合适的东西。
天阴沉沉的,余旧沿院墙转了圈,房子加院子的占地面积约莫三百个平方,因为挨着池塘,离村子远,当年村长很痛快地批了宅基地。
院子前面种了棵柿子树,灯笼似的果子成串挂着,有小鸟在顶端啄食熟透的柿子,褚归望着望着,咽了口口水。
“柿子不能摘,我妈要拿它卖钱,摘了会挨骂。”余英英端了碗热水走到余旧身后,“你该吃药了。”
张大花不让摘吗?余旧突然觉得手有点痒痒,算了,改天摘,免得连累余英英。
“谢谢。”余旧用余英英给的热水吃了药,家里的热水壶统一放在堂屋,余旧住的杂物间生活用品极少,余英英真是个贴心的小姑娘。
余大伟两口子吃了饭不晓得去了哪,余旧无所谓他们的动向,感冒药里含安眠的成分,吃完药他直接进屋躺下了。
余旧一觉睡到天擦黑,醒后盯着杂物间的房顶发了会儿呆,瓦片间隔均匀,梁木粗壮,红砖缝笔直齐整,原身父母修建时一定花了许多心思。
杂物间比他以前住的地下室大,接近二十平的面积,堆满了各种杂物,架子床与原身的衣服占据了小小的一个角落。
因为原身每天要出门,余大伟没打他衣服的主意。
等等,以余大伟一家待原身的态度,真的会任由他继续穿好衣服吗?
余旧直觉不对,起身检查棉袄内衬,缝合线的针脚歪歪扭扭,与衣领袖口处的痕迹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
棉袄被人拆过,余旧抠抠缝合线,弄了个小拇指大小的洞,从里面抠出一缕棕色的絮状物。
怪不得他觉得冷,原来是有人把原身棉袄里的棉花,换成了芦苇絮!
余旧破了案,锁定负责家里缝缝补补的张大花为头号嫌疑犯。
实在欺人太甚,余大伟一家占了原身父母的家产,不但不知感恩,反而这样磋磨,不怕遭报应吗?
屋外传来张大花轻唤余大伟吃饭的声音,余旧压下愤怒,闪现堂屋。
想故意落下他是吧?没门!
面对余旧这个不速之客,屋里的人除了余英英,齐刷刷垮了脸。
张大花狰狞着面容,仿佛恨不得活撕了他。
余旧丝毫不怵,独占一条凳子心无旁骛的吃完了饭,今天本该是上学的日子,余谋称弄丢了生活费,请假回家要钱,吃了中午饭便返了校。
哐当丢了碗筷,余旧上厨房打了盆热水,擦擦脸洗洗脚,接着关门睡觉!
以上是余旧做给张大花他们看的,没确认林大牛的真容,他哪里睡得着。
余旧对着杂物房里的半块烂镜子端详过原身的容貌,和他本人的相似度达到了八成,稍微吃胖点,皮肤养一养,发型换一换,几乎就是本人。
而据余旧肉眼观察,林大牛头顶到被子底下隆起的脚部,长度与林故渊非常接近,加之相同的鼻梁轮廓、手掌大小,无不在验证林大牛是林故渊的可能性。
虽然名字叫大牛的确是有些过于朴实无华了。
如果林大牛就是林故渊,那他俩真各有各的惨。
余旧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念完高中早早进了社会,搬过砖扛过水泥,发过传单送过外卖。住着终年湿潮的地下室,凑合吃凑合穿,每个月挣三千往孤儿院寄两千五,照样过得知足。
后来送外卖被人拍下,因为颜值出众,在网上火了一把,顺理成章地签了经纪公司,陷入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
而林故渊生来是林氏的继承人,金尊玉贵,吃过最便宜的东西是认识余旧后,某天晚上余旧心血来潮,拉着他分食的一桶售价三块五的香辣牛肉面。
从家财万贯到家徒四壁,经受如此落差,林故渊不会捂着被子偷偷哭吧?
穿成傻子余旧没有难受,让余大伟一家变着法欺负余旧没有难受,此刻想着林故渊,余旧心里不是滋味了。
外面静悄悄地,余大伟他们都睡了,余旧吸吸鼻子,悄摸出了院子。
乘着朦胧的月色,余旧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林大牛家,中途摔了两跤,手背磕破了皮,火辣辣的痛。
林大牛拴了门,余旧推了下没推动,手掌拍了数下,换耳朵贴着门板,屋内毫无动静。
余旧拍累了,索性靠着门,拍一阵停一阵。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突兀,林故渊迷迷糊糊被吵醒,门外的人不知敲了多久,时停时续,似有敲到天荒地老的趋势。
“谁?”林故渊下床开门,一具靠着门的身体向他倾倒,林故渊双手接住,两人皆是一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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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