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张大花不情不愿地磕了个最小的鸡蛋,余大伟黑着脸叫她煮四个。
“什么?四个!”张大花一副被割了肉的样子,“小兔崽子饿死鬼投胎啊,敢吃四个!”
张大花不愿意,余大伟发了火:“让你煮你就煮,你个娘们懂啥,周正志守着傻子,今天要是不给够四个蛋,隔天全村人都会知道咱们克扣了他。”
四个热腾腾的鸡蛋端到了杂物间,香气勾得褚归腹中一阵轰鸣,他吹着气小口吃了,冰凉的手脚终于回暖。
“好了,等下过半个小时吃药,安心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周正志边装药箱边念叨,“我得上林家一趟,林家小子跳池塘救你,估计也得病一场。”
林家?余旧打了个饱嗝:“周叔,我、带我!”
余旧拉住了周正志的袖子,他自以为正常用劲,不曾想周正志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嗯?他的力气?
余旧看了看拉周正志袖子的手,怪不得余大伟忌惮他,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发着烧咋去?”周正志扯着袖子让余旧撒手,“乖乖在家养病啊。”
余旧不肯,林故渊姓林,救原身的年轻人也姓林,这巧合让他不得不多想,自己都穿越了,林故渊也不是没可能。
虽然原身的记忆里并没有叫林故渊的,但余旧还是抱了丝希望,万一呢?
林是村里的大姓,余旧不知周正志口中的林家小子具体指谁,碍于要扮傻,他不便追问,只一个劲拽着周正志嚷嚷要和他一起去。
周正志拗不过他:“行行行,我带你我带你,你先松手把衣服穿上啊。”
插话失败的余大伟眼睁睁看着余旧尾巴似的跟着周正志走了,无奈独自扛着锄头出了门,南坡的地再不翻真的不赶趟了。
“慢着点,看路。”周正志放慢速度,稳稳地牵着余旧。
对余旧,周正志是三分关切七分亏欠,因为余旧的傻,一定程度上归咎于他的学艺不精。
十八年前,余旧出生,余安和尚未同余大伟分家,兄弟俩一起操持着家里的田地,余旧则由余奶奶照看。
老人忙着家务,疏忽之下小余旧误食蚕豆堵住了气管,余奶奶发现时他已经面色发青,急忙送到了卫生所。
周正志刚参与工作经验不足,虽然人抢救成功了,但耗时过久,长期缺氧对余旧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从而成了一个傻子。
余安和夫妻没有怪周正志,只是懊悔不该把孩子扔家里。好好的孩子傻了,余奶奶自责了几天,便开始劝余安和他们再生一个。
并非余安和不想生,无奈妻子生余旧伤了身体,要不了孩子了。
此后余家二老的心逐渐偏向了余大伟一家,某天余安和干活中途回家,见余勇将小余旧当马骑,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话,二老竟视若罔闻,他愤然提了分家。
原身不清楚过往的内情,在他的感知中,周正志对他特别好,是个值得信赖的长辈,余旧接纳了原身的记忆,观周正志自然而然有种亲切感。
救他的林家小子住得很远,余旧跟着周正志几乎跨越了大半个村子,最后停在一处简陋破败的小院。
院里的泥瓦房饱经风霜,尽管“余旧”听不懂,来的路上周正志依旧同他细讲了这位林家小子,仿佛他听得多了,迟早有一天能变成正常人。
林家小子名叫林大牛,没错,是乡下孩子小名里和狗蛋、二丫重复率齐平的大牛。说实话,听到对方叫林大牛时,余旧心底一突,希望的火苗摇摇欲灭。
这名字和他家林故渊的气质太不符合了!
林大牛身世可怜,年幼丧父,母亲抛下他改嫁,自小随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十岁以后,爷奶相继离世,亲戚们不愿接受一个拖油瓶,把他当皮球你踢给我我踢给你。
林大牛常常今天提着行李去东家,明天提着行李去西家,尝尽了寄人篱下的苦,后来索性回了老房子自个儿过。
在部分善良村民的拉拔下,林大牛幸运地长大成人,余安和夫妻是善良村民中的一份子,三五不时的给林大牛送鱼。
林大牛感念他们夫妻的恩情,两人意外离世后,他天天在坟地帮忙,且时不时关注着余旧。
那晚余旧去池塘边哭,林大牛一直守着他,所以才在他落水的第一时间救了起来。
不知为何,原身的记忆里看不清林大牛的脸,或许是受落水的刺激忘了?
余旧摇摇头,看周正志推开了小院的木栅栏。
以小院破败的样子,小偷见了都会绕着走,实在没啥上锁的必要。
周正志喊了两声大牛,听见屋内的人咳得撕心裂肺,他加快脚步进了屋子,林大牛躺在床上,烧得人事不省。
余旧随意扫了眼屋内的光景,视线落到床上,林大牛平躺着,被子盖到下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嘴唇毫无血色,鼻子高挺,单论鼻子倒是蛮像林故渊的。
床下的热水壶摔得稀碎,玻璃材质的内胆破口锋利,闪着尖锐的银光,余旧猜测是林大牛口渴倒水喝时,手软无力不小心摔的。
林大牛显然渴了有段时间了,周正志整理医药箱,准备替他输液。
“余旧,你帮周叔一个忙,去那户人家给大牛要壶热水来行吗?”周正志强调重点,“热水,喝的热水。”
“热水!”余旧重复,表示自己明白了。
“嗯,热水。”周正志摸摸余旧的脑袋,“乖孩子,去吧。”
周正志没提带水壶的事,余旧空着手去了,那户人家同样是经常帮助林大牛的一员,爽快地叫余旧拎走了热水壶。
余旧顺利带回热水,周正志替林大牛挂好了输液瓶,透明的药水通过塑料软管进入静脉。
林大牛输液的右手搭在被子上,他手上没什么肉,手背脉络清晰,指节修长骨骼匀称,指甲边缘弧度圆润。
好熟悉,好像林故渊的手。
余旧迫不及待地想确认林大牛被遮住的眉眼长啥样,然而周正志挡着,他够不着林大牛的头发。
输液得一个多小时,周正志等不到林大牛输完,他合上药箱即将离开,余旧目露雀跃——
“周医生。”
一道声音打破了余旧的幻想,是借热水给余旧那户人家的大爷,听说林大牛病了,他三两下处理了手头的活,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周正志笑了下:“你来得巧了,我正想让余旧叫你呢。大牛这麻烦你替我照看下,待会儿如果瓶子里的药水输完了我还没回,你就先把针拔了。”
药箱的盖子里放了几个小空瓶,林大牛烧得太重,周正志还给他打了针屁股针。
拔针对手法的要求不高,周正志详细讲了讲,大爷点点头,说自己会了。
“余旧,走了。”周正志唤余旧一道离开,余旧坚定摇头,他今天非得瞧瞧林大牛的真容!
余旧认得回家的路,周正志见余旧犯倔,放弃了强求:“你要待在大牛家也行,但午饭前必须回去,不然你大伯他们会担心的,知道吗?”
切,余大伟他们巴不得自己不回呢,余旧看了周正志一眼,笑得一脸乖巧。
输液瓶的药水缓缓见底,林大牛全程睡着,余旧几乎把他的鼻子嘴巴手盯出了花。
“余旧让让,我拔针了。”大爷推了推余旧的肩膀,哄小孩的语气,“针哦,你怕不怕?”
幼稚,余旧往旁边挪了两个身位,谁怕针啊!
“来,帮我拿着棉签。”大爷将棉签交给余旧,动作生疏地揭了固定针管的胶带,捏着枕头一拔。余旧条件反射的闭了左眼,鲜红的血珠从针孔渗出,他拿起棉签按了上去。
“挺聪明的嘛。”大爷意外道,乐呵呵地叫余旧按着。
余旧内心暗觉无力,大爷是真不拿他当傻子啊。
棉签湿了三分之一后针孔停止了渗血,余旧扔了棉签,他眼瞅着林大牛无意识的将手放到胸膛正中虚握,仿佛盖在另一个人的手上。
“行了余旧,走吧,回家吃饭去。”完成了周正志的委托,大爷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调迈过门槛。
机会来了!
余旧眼疾手快地伸手,指尖触碰到林大牛的发丝,只差一寸,便能拨开碍事的头发——
“余旧。”大爷前脚着地后脚支着,扭着上半身看进屋里,“你干嘛呢,别打扰大牛睡觉。”
说着,以为余旧捣乱的大爷矫迈着矫健地步子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你该回家了。”
周正志忙完卫生所的事,来检查林大牛是否退烧,撞上余旧和大爷僵持,不由皱起了眉。
余旧心一凉,哦豁。
罢,让林大牛好生休息吧,左右他时间多得是,不着急。
余旧暗暗叹了口气,同确认了林大牛退烧的周正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