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晴了。
明媚却毫无温度的冬日阳光洒满整座碧玉石台,为冰冷的石面镀上一层浅金。那副孤零零躺在石台上的银色面具,边缘折射出一道刺目的银芒,如同最后的告别,冷冷地映在未化的积雪上。
石台上下,四人依旧无声地跪着,仿佛化作了四尊覆雪的雕像。
这是苍旻山从未有过的寂静,没有练剑的破风声,没有研究阵法时的争论,没有百霁的叽叽喳喳,甚至连风声都仿佛屏住了呼吸,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修士的躯体不知疲倦,但心会累。长久地沉浸在这巨大的悲伤中沉沦,终究不是办法。
师父不在了,身为师姐,云浅便必须撑起这片天,承担起照顾、引领师弟们的责任。
良久,云浅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她撑着冰冷的地面,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透支般的虚弱,从石台上站起身。膝盖因长久的跪坐而有些僵硬,阳光刺得她眼前发花。
“都……回去休息吧。”她的嗓音嘶哑得厉害,如同被砂纸磨过,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脚下的雪。
“师姐……”百川抬起头,眼眶通红地望着她,那眼神里充满了依赖与无措。此刻,云浅便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是这片骤然倾塌的天地间,最后的支柱。
云浅走下石台,来到三位师弟面前。她伸出手,一个一个地,将他们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她勉强扯动嘴角,试图勾勒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却只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都回去好好歇息,莫要让师父在天之灵,还为我们担心。”
是啊,白宴定然不愿看到他倾注心血教导的弟子们,如此失魂落魄一蹶不振地跪在这里。可是,道理都懂,那颗被生生剜去一块的心,又如何能真正安歇?他们此刻离去,也不过是回到各自的院落里,继续咀嚼那无边的伤痛罢了。
白宴不在了,但生活,或者说,苍旻山的责任,仍需继续。
原本由那道白色身影独自撑起的千钧重担,如今,沉沉地压在了云浅尚且单薄的肩头。
静和院内,云浅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目光平静得近乎空洞,落在桌面上那副冰冷的银色面具上。
师父……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这么多年,纵使她身上疑点重重,与她相关的卦象一片混沌,白宴却从未苛责从未逼问,只是如同沉默的山岳,包容了她所有的不同。他知晓她的特殊,并且坦然接受了这份特殊。
他是真的相信,相信她能带着三位师弟,走完他们该走的路,完成苍旻山弟子肩负的使命。所以,他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那未能亲手完成的关乎苍旻山未来的重担,如此模糊却又无比信任地,交到了她的手中。
云浅抬手,用力抹去脸上不知何时再次滑落的冰凉泪水,心口像是被一块千斤巨石死死压住,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按照原书的轨迹,白宴的离去并非如此仓促。他在灵力耗尽之前,应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安排好后事。而如今,云浅要做的,便是将他未来得及铺就的路,走下去。
她记得,记得原书中白宴在离开前所做的每一件事。现在,她必须去完成它们。
后山禁地。
苍旻山主峰的雪已停,但禁地之内的寒风,却依旧凛冽刺骨,呜咽着穿梭在平台与石门之间。
云浅一直很奇怪,为何此地的寒意,即便彻底封闭了五感,依旧能如附骨之疽般,清晰地渗透进四肢百骸,直抵灵魂深处?
她只着一身单薄的淡色衣裙,默然伫立在那扇巨大而古朴的石门前。身影在巨大的石门映衬下,显得格外纤细,仿佛要以这看似柔弱的身躯,独自撑起这扇隔绝了未知与沉重的门扉。
她如今才真正明白,这禁地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阵法核心。或者更准确地说,整座苍旻山,就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玄奥大阵!
那传说中的护山灵阵,其首要目的,或许并非是为了保护苍旻山不受外敌侵扰,而是为了将苍旻山与外面的尘世,彻底隔绝开来!
而这禁地石门,便是维系整个大阵运转的,最核心的阵眼!
云浅深吸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眼神变得决然。她立于阵眼中心,双手在胸前迅速掐动繁复的法诀。汹涌澎湃的化神期灵力自她指尖奔涌而出,如同决堤的江河,悍然冲向那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石门!
灵力注入的刹那,石门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爬满岁月痕迹的繁复花纹,骤然亮起!一道道玄奥的纹路如同被唤醒的游龙,流淌起柔和却蕴含恐怖力量的金色光芒!
云浅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被点亮的纹路,随即并指如刀,以风为刃,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却并未滴落,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与她输出的灵力融为一体,化作一道血色的流光,一同注入石门!
当她的血液触及石门表面的瞬间。
轰!
一种奇异的连接感在她识海中炸开!她的神识,竟与那扇沉重古老、仿佛承载了万古沧桑的石门,强行连接在了一起!
石门之上,那些花纹的每一处细节,都在她脑海中无限放大,清晰得令人心悸。与此同时,一股浩瀚无边、恢宏古老到让她灵魂都在颤栗的力量,从石门深处隐隐传来,让她遍体生寒,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
这石门之后……究竟封印着、或者说,镇守着什么?!
云浅浑身冰冷,连思维都仿佛被这股恐怖的威压与寒意冻结,只能凭借着本能和记忆中白宴可能期望她完成的事情,机械地继续着动作。
她抬起仍在淌血的手,以自身精血为引,凌空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散发着古老气息的血色符印。紧接着,她闷哼一声,竟硬生生从自己的元神中,割裂出一缕细微却至关重要的本源神识!
那缕神识包裹着血印,如同归巢的雏鸟,缓缓没入石门中央。
嗡——!!!
一道无形的却足以撼动天地的巨大屏障,以石门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它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巨碗,迅速蔓延,直至将整座苍旻山的天穹与地脉,彻底笼罩、加固!
而在屏障完成的同一瞬间,云浅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她体内那浩瀚如海的灵力,竟在眨眼之间被抽取得一干二净,涓滴不剩!
“噗——”
她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中,全身经脉传来如同被万千刀刃同时切割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上绽开,触目惊心。
原来……这庇护了苍旻山千万年的护山灵阵,竟是以历代苍旻弟子的一缕本源神识为薪柴,生生不息地维系着!千百年来,苍旻山有多少弟子前赴后继……怪不得,怪不得这灵阵如此强大,如此玄奥,能隔绝尘世,庇佑山门。
云浅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的胸腔。她索性不再挣扎,任由自己脱力地向后倒去,仰面躺在冰冷的积雪中,望着那片被灵阵屏障过滤后显得格外澄净的天空。
而就在此时,那扇石门前方,虚空一阵波动,一块约莫手掌大小、非金非玉、通体流转着温润白光的令牌,悄然凝聚成形,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掌门令牌。
直到此刻,云浅才完全明白苍旻山那条古老相传的规矩,当一代弟子死伤殆尽,或是掌门陨落,新一代弟子中修为最高者,需在七日内,来到这阵眼之处,以自身神识与精血为引,注入石门,方能召唤出这枚代表掌门权柄与责任的令牌。
令牌在,则掌门安好,或掌门之位未空。
令牌未现,则意味着旧掌门已逝,需立新主。
而新掌门最终的去处,竟是这扇充满未知与恐怖的石门之内!
云浅望着那悬浮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掌门令牌,嘴角扯出一抹无比苦涩的弧度。
这苍旻山,究竟埋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为何历代掌门,最终都要走入这扇石门之后?那里面等待他们的,是传承,是守护,还是……永恒的囚牢与牺牲?